秋末冬初的时节,后山的落叶又干又柴,老天爷似乎终于肯站在了我这边。
我眼睛越来越不好了,几乎是半瞎状态,摸索着跑上山,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快抓住那个疯女人,我要她扒皮抽筋,给我儿偿命啊!」
身后,阿昊的爹怒吼着,他和这村子里大多数男人一样,妻子也是通过拐卖中介那里买来的。
阿昊的母亲就是早些年被苦苦折磨而死的可怜人。
我不声不吭,大喘着粗气,身上单薄的衣衫都浸满了汗水,草鞋也磨破了。
终于,我引导着他们举着火把爬上后山的山腰上,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追上了我来,见我不再向前跑了,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突然,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嘀咕了一句,「怎么好像有汽油的味道。」
我定定地对向那个聪明人,露出温和一笑。
这几天在村子附近转悠,我发现了一处废旧工厂,里面有两大桶汽油。
于是不辞辛苦,一点点运到后山,用了一周的时间,费尽心机,浇遍了这个小山包半山腰处的落叶,形成一道完美冲不出去的火线。
众人惊慌之时,我摸了摸兜里揣着的火柴,慢慢划亮,点燃——
美丽的火苗在指尖盛绽开来。
就像这一个个难熬的夜,我给娣娣讲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里。
“每一根火柴点亮时,小女孩就能从里面看到美好的事物,有香喷喷的烤鹅,有圣诞树,银质的刀叉。”
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常常伏在我膝上瞌睡,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问我: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火光冲天之下,全村除了老弱妇孺的人都在这里,无人幸免。
他们有的被火烧到,四肢痛苦地蜷曲着,有的拼命想要逃离,却因为密布的火墙毫无出路。
火势蜿蜒四起,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被烧到,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浓重的滚滚烟雾呛得我睁不开眼睛。
泪眼模糊时,我将盲未盲的眼睛在金色的火焰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身波西米亚风长裙及脚踝,穿着中跟凉鞋,长发及腰,言笑晏晏,正在讲台上授课。
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很湿润,显然是浑身浸过水,疯狂地将我拉出火海。
从声音里,我判断出是卓家宝。
大抵是刚刚放假回来。
他跟我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说他儿时常从这边的小道下山,没有人知道这条小道。
等拉我下了山,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我极目回望去,模糊的视野里,后山已经被火海完全吞没。
「家宝,火是我放的。还有,我骗了你,娣娣也并不是你的孩子。」
卓家宝怔了怔,被火熏蒸得黝黑的面容,仿佛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他双目猩红,咆哮着对我说:
「你滚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说完就哭着重新奔跑上山,扑进大火之中,想去找他哥哥和他母亲。
回到村里,已经几乎空无一人。
我终于有机会去村主任屋里拨通了电话。
几番辗转后,我最终有幸回到了家人身边。
后来的新闻上曾报道,由于天气干燥,砣家庄的后山发生了巨大的森林火灾。全村人都葬身火海,无人生还。
而我,带着那段惨绝人寰的经历,再难重建的价值观,孤身一人,活到现在。
很多事已经不愿再次忆起,只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不时还会刺上心头,汨汨生痛。
夜来泪湿枕畔,时常回荡着一个孤独又稚嫩的童声: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