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傅星耐心的和老爷爷老奶奶聊了一会。
他们这个年纪，遇着人总是想把自己内心的委屈都说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到了中午，傅星怕他们饿着，想来也会多陪陪两个老年人。
他们太孤独了，一辈子生儿育女，把他们培养成人，可是长大之后，却没有一个愿意回来孝敬父母。
这仿佛是许多人的缩影。
老爷爷费力的蹬着车子，他们离开了很远，老奶奶的手臂还没有放下来，一直在跟傅星再见。
摘下口罩的傅星，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她拎着三个大袋子。
在保安室按门铃。
就听着里边电视机的声音一顿，过了一会，披着棉花外套的老大爷，出来开门。
傅星脸生，老大爷看了一小会，才慢腾腾的问了一句。
“姑娘，你找谁啊。”
傅星依旧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的名字，可是她这边一说苗头，老大爷就明白了，彼时这人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去看院子，就在傅星买东西的这一小会，本来空荡荡的院子里，有许多穿着棉服的男孩女孩，嬉闹着跑来跑去。
“你来的正好，他们刚刚放学，快该吃饭了。”
“你去教务处，说找大花小花，老师就知道了。”
大爷拿钥匙打开栅栏的大门，傅星放在地上的三个黑色塑料袋，这才看的明显。
老大爷一愣，然后笑了笑，“你是在门口买的那对老两口子的水果吧。”
傅星顿了顿，然后点头。
老大爷想着给她拎一袋，可是这把岁数了，傅星表示别累着，自己来。
而对于刚刚大爷嘴里的老两口，她还有些好奇，大爷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棉衣。
“老两口不容易啊，四个儿子四个闺女，没一个懂事的，以前来的人，自己开车，后备箱里装的满满的，院里是收了一堆一堆的礼物。”
“那老两口子也没卖出去一点，早上来的早早的，中午就从车子里拿两个菜馍馍，有时候我看他们可怜，给他们接点热水，唉，都不容易啊。”
“你是第一个把他们所有水果都买完的人，还能想着来看看收容所离的孩子，小姑娘，你是个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
这个岁数的大爷，对傅星最大的夸奖，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
傅星抿着嘴笑了笑，她还没来得及去院长办公室，门口突然停了辆黑色的房车。
傅星和大爷一起回头。
车子里下来一个穿着时尚的女生，还有个跟拍的摄像，他们应该就是保洁阿姨说的记者，只是不知道，怎么来的这么早。
而教学楼远处，急匆匆的过来了一行人。
保安大爷急忙把衣服穿好，嘴里吆喝了一句，“哟，院长。”
前边带路的看起来有些纤瘦的男人，应该就是这个收容所的院长。
他第一眼看着的并不是门外的记者，而且脚边还有三个黑色大袋子的傅星。
“这位是？”
傅星朝着院长微微弯了弯身子，“你好，我来看大花小花。”
现在正好是吃饭时间。
院长并没有通知大花和小花，记者以一个偷拍的角度，把那两个女孩子文静却孤独的模样，用镜头记录下来。
傅星跟在最后边。
大花和小花比起手机里的样子，显得有些黑，或许是以前生活清苦，两个人都很瘦，个子不高。
记者问她们，现在生活的好吗。
近来几天一直被各种问题包围着，大花下意识的把妹妹挡在身后，她手上还有咬了一口的土豆，女孩子的眼睛怯生生的，抿着嘴。
她点了点头，而后才小声的回应了一句，“好。”
傅星知道，记者的职业就是给广大群众一个交代，让那些爱心人士知道两个孩子现在的生活情况。
可就是这样，她们的所有时间都在暴露在公众之下，被父母抛弃的伤痕一遍遍的挖出来，弟弟死亡时候的细节，也得一遍遍的回想。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的残忍。
傅星低垂着眼睛，她沉默的看着两个女孩子，在记者喋喋不休的问题里，转身出门。
保安室的大爷现在还在门口站着。
大冷天的，他咳嗽了几声，应该是身体不太好。
看着傅星一个人出来，大爷关心的问了一句，“见着了吗？”
“见着了。”
可却没有说话，那些问题太多了，想知道的以后总会从新闻里看到，傅星能给与的，大概就是保留着她们仅存的尊严。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保安室里，大爷双手背在身后，好奇的问傅星。
“怎么不亲自送给她们，刚好有记者过来，还能拍几张照片。”
他见惯了那些来献爱心的，恨不得带上十个八个摄像头，全方位的把自己的好人好事记录下来，
像傅星这样，沉默的放下东西就要走的，还真是少数。
傅星应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说是为了大花小花的自尊心，怕是会被人笑。
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谁还会顾忌这些。
她重新带上口罩，朝着大爷鞠了一躬，“她们在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这些水果，麻烦大爷帮忙送进去，谢谢。”
傅星离开的身影秀丽而纤细。
大爷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比坏人多。
他把水果送到食堂的时候，院长他们刚好结束。
记者好奇的问大爷这些是什么，大爷说是刚才的女生给的。
傅星的长相好看，有些时候，记者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有的。
那个手里拿着话筒的女记者，对着镜头微笑。
“关心大花小花的好心人有很多，我们今天来暗访，还遇到了一位好看的小姐姐。”
“这是她送来的东西，听保安大爷说，是在门口买的水果而卖水果的两位老人家，也是可怜人。”
随着女记者说话，院长把黑色的塑料袋解开，系的松松垮垮的袋子里，却突然散落下来一地的零碎……
——
傅星回去的时候还早。
她看了看手表，然后拿手机百度了最近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预约的律师很专业。
傅星表明自己来的原因，彼时律师皱着眉头，颇有些为难的模样。
他有些搞不懂傅星的行为，可是再三确认之后，傅星斩钉截铁。
或许是看傅星的态度坚决，这家的律师沉默了有两分钟的时间。
订单都送到自己面前了，再不吃下去就有些过分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旁边抽了张白纸。
“所以，女士，这件事情你可以担保吗？”
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许多的细节。
如果换成旁人，可能会一头雾水，可是傅星有那个知识累积。
从律师事务所里出来的时候，外边天色渐黑。
阳光落下，月亮升起。
大把大把的星星点缀在夜空里，如同这个万千世界里最平凡的人。
他们闪烁着自己的光芒，而傅星抬头看天，上边有个很亮很大的星星。
它离月亮最近。
女孩子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贴在耳朵上的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却也陌生的男人声音。
“喂？”
“喂，你好，是王富强先生吗？”
傅星给大花小花找了一家养父养母。
王富强如同他说的那样，他这辈子想要孩子都想的疯了。
傅星在电话里，告诉他领养的步骤和操作，这个男人，坐在小饭桌上，拿纸笔仔仔细细的记录下来，比上学时候的学生还要认真。
他要迎来自己家庭里的小朋友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在挂断电话的最后。
傅星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河，她的声音清冷且漠然。
“王先生，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会对她们像亲生的一样好，不然我能送她们到你身边，也能把她们带走。”
“顺便，送你进监狱。”
女孩子的一声短暂如花。
傅星不想让大花和小花，如同被人参观的动物，或许院长并没有坏心，他也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现在两个孩子的动态。
傅星却想给她们找一个家。
王富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抹了一把砸在饭桌上的眼泪，“我保证，我要是对她们不好，我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富强还在电话对面不停的表示感谢，傅星挂断电话，她并不需要感谢。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放下三分心思的女孩子，就连走路都带着轻松。
傅星提了提自己身上的双肩包，她买好回家的车票。
然后给陆则打电话。
陆则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电脑。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
他的表情严肃，修长的手指如同跳舞一样，在键盘上疯狂跳跃。
再看屏幕页面，那些乱码一样的程序，以一个复杂而有序的排列，有条不紊的建立。
傅星的来电铃声是特定的。
陆则的手指一顿，他一整天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如同春风过大地。
“傅星。”
傅星在排队检票，前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边走路一边回话。
“陆则，你吃饭了吗？”
每次聊天都以吃饭开头。
可见这个话题真的是国人客套之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