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人声中,我一度以为他是懂我的,他看得出我的寂寞,正如我读得懂他的野心。但如今细细品来,我不过是他帝王权衡利弊后的一件物品,一件用来承载他帝王虚荣心的摆件。
如今,他们说月国有妖作乱,腥风血雨?
说那妖甚是可怕还会挖眼诛心?
呵呵!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们根本不知,他们口中的妖跟他们供奉神坛的守护神同出一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供奉的神即将被他们亲手烧死!!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所谓的挖眼诛心的其实根本不是妖!!而是他们自己!!!!
呵,他们不知道……
诶,小子,你也是人,你说,你们人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的贪念呢?吃饱了就会思淫`欲,睡够了就想要土地,一国之主了也不够,就想要称霸寰宇。
诶,你说,你们人活着累不累啊?一辈子本就不长,还要用一辈子的时间都去演戏?
哦,好吧,我不说你了,我……也是戏中人。明明其实上次我就知道了,他在骗我,他也知道我在骗他,可我们却还心照不宣的拿着伪装的剧本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虚伪的凡人,虚伪的我!”
说到这里,白祁忽然转头对上落余染的眼睛:“对了,你没有见过我跳《孔雀殇》吧!我来给你跳一段吧!唉!想过很多版本,却从来没想过我最后竟是在自己守护的国家的牢狱中跳这最后一曲!”
说完,就见他单手上提,指尖轻挑。仅仅一个起范儿就让落余染仿佛看到了眼前万空碧波,远山如黛,看到了榕木树影,洱海苍山。
他的美有说不出的迷醉,他是全身心在投入,每一个动作都是他苦练千遍的记忆,每一点都是他完美无缺的改良。
他是孤高的,就像是黄山之巅的青松翠柏茕茕孑立,他是孤傲的,就想雪月纷飞里下的星星苔米,纵然被人踩在脚底也要顽强下去。
旋转,跳跃……没有管弦的呕哑,没有舞姬的陪衬。一曲《孔雀殇》,一生泡沫影。
此时此刻白祁在想什么落余染不得而知,只是他哀伤的心和眼角随着动作打在阴冷地面的热泪让落余染明白,他这舞是对爱的斩断,是和命运的斗争。
“小子,蜉蝣一世,草木一春。得失之间,你拥有的,你追逐的,失去的,的道的,永远只在你心间。明天中午行刑后可以帮我把这封信留给修……月国国君么?”白祁从怀里掏出一封揉捏过很多次的信递给落余染,“其实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谢谢你!”
“不……不客气……”落余染顿顿又道,“我去过原始森林,见过一群半大的小孔雀。”
“你见到他们了?他们还好么?!”白祁眼睛忽然放光,旋即恳求道,“小子,我看得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心里有善眼里有光。我知道你是神通广大的半神,我可以求你件事儿么?就一件……”
“什么?”
“求你跟月国国王说说,不要烧掉林子,这是我们最后一片可以生存的空间了。你知道么?几万年前,我们孔雀一族可辉煌了,那几千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当时也可热闹啦!云层雀跃,啸谷深川,万类霜天竞自由。那时候刚有了人,我们看着他们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不过万年,从部落群居到中央集权不过千载,便有了夏之文明,商之礼制。他们从开始对我们的无条件崇拜,到后期试探性挑衅,再到如今将我们妖魔化,视为异己,其实我们都很纳闷,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么?还是那么聪明的人不懂得‘合则两利,分则俱伤’的道理。
不过他们不懂,我们懂。我们将林子最外边的一层让给他们生活,想着让他们有了土地,他们就会满足不再烦扰我们的生活。可是我门错了,我们让出的黑土地耕种效果好让他们吃到了甜头,他们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蚕食鲸吞。后来我们没办法,就在林子里设了凡人无法忍受的瘴气,这才有了安稳日子。
可问题又来了,他们一次打仗中偶然发现,火可以驱散我们设置的瘴气,就要下令烧山。当时我们很害怕又很无奈,就派了我族大半的成年精灵去跟他们谈判,可大战在即,我族深知无法止息战争,便只能参战,通过以战止战的方式将他们。可我们还是低估了人的破坏力,我族那次大战死伤惨重,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而我的父皇母后也在其中。
我父皇说过‘和平时战争的延续,战争是和平的手段,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我是不信的,我就想,或许还有比战争更容易成功的东西呢?比如——情?”
“所以你就来找月王,对么?”
“对。哈哈我是不是很天真……”白祁笑得很悲凉,“难怪刘斐说,‘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先结束的永远是那些以为战争结束的天真的人。’”
“刘斐?那个将军?”落余染问。
“嗯。我曾以为他是想要发动战争的魔鬼,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修远才是幕后操控一切的魔。你会帮我保住那原始森林的对么?”
落余染没有回答,八岁的他还没有形成完整是世界观。以前觉得师父说的都是对的,人妖殊途,可如今……
他的脑子很乱,他又想起来姬珐锆问他的问题——所谓的正义是什么呢?
次日。
除妖台下挤满了男女老少,脖颈都神的很长,仿佛好多只鸭子被无形的手捏住往上提,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等会儿妖的死,那生死在他们看来不过如同询问今日的天气。
而与他们相反的却是祭台上的白祁。没有恐惧,没有求饶,有的只是悲悯……对,是悲悯。落余染在姬珐锆的身上也看过差不多的表情。
“大胆白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月皇身旁的公公用尖细的声音质问。
“全在信里了,修远你……”
“大胆白妖!竟敢直呼我皇名字!”那公公狐假虎威。
“吉时到!!!斩!!!小公子请!”一五大三粗光着膀子的刽子手拿着红绸绳大刀朝落余染鞠躬。凡人是无法杀死妖的,所以他们需要落余染去行刑。
落余染站在祭台下,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年华”上,银白色的寒光晃的人眼生疼。可他高高举起的刀始终无法落下,说不出是不忍还是什么情绪,反正就是不想落下,他在白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姬珐锆的影子,而那影子的名字叫——悲悯。
忽然,落余染感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分明是前日第一眼看到白祁时看到的场景,就好像那次和姬珐锆死之前一样!!
落余染忽然意识到事情的非比寻常,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就见一道熟悉的黑影在他身后极速闪过,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光从他这个方向射出,直直的射向了被五花大绑的白祁。
电光火石间,那光直直的穿过了白祁的身体。一口鲜红的血从白祁口中喷涌而出,然后他的身体变软变软……最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而他死之前的最后一眼看向的还是月修远——那个他爱了八年,信了一世的男人。
“好!!!”
人群再次沸腾,人们额手称庆犹如过年,更犹如……姬珐锆去世时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