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面具在月光下反着光,她已看清来人,那人也松了手。
她却是先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又吓人!”
来人却是笑。今日他又换了一副面具,仍是奢华耀眼的金色,也不怕在夜色中暴露,依然这么自信张狂。面具没有全然盖住他的脸,露出了有些尖的下巴。
“这两个月你跑哪去了?不见踪影?”落西点起了灯,拉上了窗。
“自然是回北国了。你这里的防卫不如忘忧阁。只有一个暗人稍微好点,还有一个也算凑合。”
落西瞪了他一眼,真当谁的武功都像他这般出神入化。
忽的他看了她胸前一眼,便直直盯着,手也伸了过来。
落西忙捂住胸,连连后退:“你想干嘛?”
他一把拍掉落西的手,执起了她胸前的暖玉,目不眨眼看着,而后低声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朋友送的,怎么啦?”
“送的?”
“怎么啦?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看着有些别致。”
“这是自然。”
“别弄丢了。”
“嗯。那你此次前来,又是有何贵干?”
“刚到南国,来看看你罢了。这路问君明日便要与杜鹃大婚了,可惜了这杜鹃姑娘,从此退出忘忧阁,只能相夫教子了。”
“你操这个心做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落西笑道。
他也不气:“你又何时成亲?”
“我?随缘呗。明日嫁也行,终生不嫁亦可。”落西每次一摇头晃脑的说话,便是在瞎扯了。
“那明日嫁我如何?”他却是坐上了她的梳妆台,手中玩弄着她的绿檀木梳。
“我才不要。”落西脱口便出。
“那你要嫁叶十七?”他问道。
她皱皱眉。
他解释:“没有调查你,只是刚刚听你在和路问君说话。”
“刚刚?”落西不由得有些震惊,他又潜入了忘忧阁,而且,她是坐索道上来的。他不可能随着她坐索道来吧,那他的速度……也太快了……这人是会飞不成?
“怎样?”见她不回话,他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落西吃痛,推了他一下。
“主子,谁在里面。”窗外响起鲁恕的声音,带有煞气。
“没事,你退下吧。”落西道。
“是。”窗外的影子不见。
落西正坐于床榻上,他也靠坐了过来,没有脱掉靴子,脚仍荡在床外。
“为什么要喜欢叶十七?”他继续追问。
“喜欢一个人要理由吗?”
“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没有吗?可我怎么……觉得我像是无缘无故喜欢上了他呢?”落西喃喃道,甚至记忆了这句话本是出自忘忧阁。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正如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若是我长得比他好看你会不会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落西反问。他虽从未开口说过他喜欢她,以前在岛上也常常欺负她。但这两次见面,似乎也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他呆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她。只是觉得……
“我喜欢你吗?”他开口,似是问她,又似在问自己。他完美的下巴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他,一定是长得很好看吧,光是这个下巴,就很美了。
“你想多了。”说完他又敲了一下她,“爷只是对你有些兴趣罢了。爷小妾多着,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要是你当我的小妾,那会很好玩的。”
“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成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了。”
“朋友?”他声音有些低,“若你不是喜欢他就好了。”
“什么?”
他没说话,落西却觉得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落寞。
落西不解,还想再问,他却开口道:“过几日有空再来看你。这次过来,要在南国呆上一段时间了。”
不等落西应答,他便几步出了睡卧,从书房的窗跳走了。
轻而易举便跃出了高墙,等鲁恕追出去,已不见踪影。这人,轻功这么好,内力只怕也是深不可测。
***
第二日,落西骑马下山,在郊外都能感觉到城内的喜气。一入京都,城内皆是红彤彤的一片,像过年一般张灯结彩。
忘忧城城主娶妻,金钗之主风光大嫁,八抬大桥从从忘忧城中的忘忧阁所出,全长近十里的大红喜毯铺至路府,二十四金钗当伴娘护送其后,场面甚至堪比当年安国公主与镇南王的大婚。
喜庆的吹锣打鼓声由远而近,落西在醉阳楼上看着,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红毯两边早已有官兵和护卫在维持秩序,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想凑个热闹,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排场,还能见到二十四金钗。
除去吹拉弹唱的乐工,前后竟有仆丛数百名,皆担着红木箱,想必里面的嫁妆也皆是珍品无数。再看中间的大红花轿,由八名身强体壮,面容端正的轿夫抬着,轿沿满满一圈流苏玉坠垂帘,随着轿子的晃动在快乐地舞动,车顶隆起像宝塔一般,塔高处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翡翠,在阳光下闪耀着众人的眼。
浓妆艳抹的喜娘手里捏着大红喜绢跟随在轿边,笑得倒像是自家的闺女出嫁了一般。而忘忧阁的二十四金钗却是身着统一的桃色拖尾长裙窈窕跟随在轿后,皆手挽竹篮,竹篮里是满满的糖袋,糖袋里装有喜糖和铜板。时不时地抛给两边围观的人群,如仙女撒花一般。
两边的人群本就是熙熙攘攘,挨肩擦背,但随着喜轿金钗的到来,却又是有一波极大的骚动了。围观的百姓皆争先恐后要去接,幸得有一班官兵护卫拦着,能抢到的自是高兴得很。
“你看!这是栀子姑娘抛给我的!”
“我也接到了!我也接到了!就是看不清是哪个金钗抛出来的!”
“我也要!”落西在楼上大叫,叫声很快被底下的鼎沸人声淹没。终是一金钗眼尖,瞧见了她,知她是城主和杜鹃的好友,往上抛了一袋喜糖上来。
她伸手去接,却没接住,反而掉落在底下的群中,很快便被哄抢了。
落西不免失望,那金钗见状掩嘴笑了一下,竟是楚楚动人,她又抛了一袋上来。落西又想去接,却被白叶按压住,墨诸却是伸出剑用剑端接住了。
落西见到顿时眉开眼笑,打开糖袋,便将糖果分食了。
白叶看她一眼,若她要,他可以给她比这更盛大的婚礼。
落西忽然抬起头来看他,他眼中是来不及收起的温柔。落西甜甜一笑,轻轻拉起了他的手,将她剥的糖放在他手上。
他一向不喜甜食,又送回落西手中,落西接过含入口中。却又是剥了一颗,送至他唇边,眼带笑意看着他。
虽是看着落西,余光却见到对面的洛时和牧仙儿二人直直盯着他,便扬起手上宽广的袖袍,挡住二人视线。
待袖袍落下,糖已不见。
牧仙儿掩嘴偷笑,又继续托腮望着窗外,痴痴地感慨:“真是羡慕。”
一旁的洛时挑眉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道:“羡慕呀,赶紧找人嫁了!”
“哼!你什么时候把婚约解了,我立马就去嫁!”
“我爷爷不打死我才怪!”
落西笑,心想这二人结成一对,每日吵吵闹闹地过日子倒也不错,总觉得比一般夫妻的相敬如宾来得更恩爱些。
文弃书没有来,太热闹了。他对热闹总是避之不及的。总觉得越是在热闹的人群中,便显得他越寂寞。若是他一个人,便不孤单了吧。他就像一棵独立的垂笑君子兰,极其不凡却又极其低调。他的不凡来自于他绝顶的才艺,那是掩盖不住的光芒,可他的性子又是如此温和柔雅。
落西心想,有空得经常带洛时他们去找他玩,或者约他出来散散心,不然他总是呆在听风轩,一个人静静听风,未免平添许多愁绪。
“在想什么?”白叶问道。
落西笑笑:“我在想弃书呀。”
“弃书?他一向喜静。”
“是啊,明年春天等我那里花开了,邀他来我那里玩儿。”
“嗯。”
落西笑道:“我总感觉你们二人,有时像是知交好友,有时呢,你又像个长辈一样。”
洛时闻言笑道:“你是不知,我爷爷一直说鱼枫少年老成,十岁的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了。”
白叶微笑:“我也算是他的长辈。”
落西不明,仔细想了一下,笑问:“那无忧郡主不是要叫你舅舅了?怎么还……”
洛时笑着解释:“镇南王初时说要收她义女的时候,她还不肯,后面还不是我劝说她,北国不在意这些,她才应了。逍遥群主还算是他义堂妹,不也是如此。”
落西点头,心中却有点埋怨起北国的风情来了。叶十七不爱交际,认识的女子本来就少。少归少吧,连周围的亲戚都在打他的主意。若是他爱露面……唉。真想把他关起来。
“你在吃醋?”洛时问道。
“没有啦……”落西忙摆手。
“还说没有?你放心,有花不落在,能替他挡掉大多数花痴女子。”洛时笑道。
落西心思,我也是这花痴女子之一,又问道:“你是说镇南王的世子?”
她也曾听闻,镇南王世子花不落容貌与安国公主极为相似,甚至还要貌美,而安国公主当年可是北国第一美人。
一个男子,长得像母亲,不是男生女相吗?落西不信,世上哪有比叶十七长得更好看的人。
哦,她忽然想起一人,眉间有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洛时并未注意,道:“这是自然。你见到他,便知这世上何为美,我幼时只觉得生得好看,长大后再见到便惊为天人,生平初次恨我生为男子。”
落西回过神来,浅浅笑了,听闻这世子虽是年纪轻轻,但府中小妾美人已是数不胜数。北帝极其宠爱他,他在北国也是呼风唤雨,生活又是招摇奢侈,听闻有些霸道任性,百姓私下里都叫他小霸王。他甚少回南国,估计也是镇南王不喜,他自然乐得在北国逍遥快活。
白叶道:“不落尚年幼,过多几年只怕是见者倾心。”
“哦?”落西眼带笑意看着他,即便世上真有比他更美之人,也不足以让她倾心了。叶十七,不仅仅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他的出尘,他的气质。落西心想,即便是叶十七毁了容,她也迷恋于他。
忽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嘲一笑。她好像……不只是迷恋他的容颜了。她忽然心惊,莫不是,爱上了他?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呢?一秒可以认识一个人,一天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那爱上一个人呢?数月,数年,或是一眼。
落西只是傻傻看着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爱一个人,或许是需要一个名份的吧。想要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告诉别人,我是他的,他是我的。我们是一对。落西不禁莞尔。
“小七!”窗对面忽然有人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