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没有去安慰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任由她的泪水和悲伤,将这个小小的角落淹没。
他知道,这种压抑了数十年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
哭了很久。
久到苏瑾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久到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干。
她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只剩下压抑的,一下下的抽噎。
山洞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流民们刻意制造出来的巨大噪音。
就在这时。
秦少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这个仇,你想报吗?”
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苏瑾的抽噎,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又挺拔的轮廓。
报仇?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想过吗?
她做梦都想!
可是……
“报?”
她惨然一笑,声音嘶哑。
“怎么报?”
“对方是当朝皇子,是兵部尚书……他们手握滔天权势……”
“而我们呢?我们只是两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罪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快要保护不了了……”
绝望。
深入骨髓的绝望。
认清现实后的,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再次坠入冰窟。
然而。
秦少琅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以前,是。”
他淡淡地说道。
“现在,不是了。”
他伸出手。
没有指向她,也没有指向自己。
而是,指向了山洞中央,那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
“那些,是兵器。”
他的手指,又转向了那些正满怀敬畏与恐惧,疯狂干活的流民。
“那些,是人手。”
最后。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身旁那口冰冷的黑铁箱子。
“这个,”
“是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证据。”
他的话,依旧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苏瑾的心上。
兵器。
人手。
证据。
这个男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将所有的要素,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在说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是在陈述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
苏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着秦少琅,看着这个永远冷静,永远都能创造奇迹的男人。
心底那早已熄灭的火焰,被这几句冰冷的话语,重新点燃。
并且,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秦少琅转过头,重新面对她。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角落里,清晰无比。
“这个仇,你想不想报?”
苏瑾的身体,不再颤抖。
她缓缓地,从石壁上,挺直了自己纤弱的背脊。
她伸出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悲伤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与决绝。
那是属于将门之女的,不屈的风骨!
她看着秦少琅,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坚定地回答。
“想!”
一个字。
斩钉截铁!
一个“想”字。
掷地有声。
秦少琅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极小的动作,小到几乎无法察C察。
但他身前的苏瑾,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一个承诺。
那是一个……认可。
他认可了她的决心。
这就够了。
秦少琅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出了那个阴暗的角落,重新回到了火光之下。
他没有再去看苏瑾一眼。
也没有去看那个装满了惊天秘密的铁箱。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瑾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看着他走到火堆旁,拿起那把刚刚淬火完成,还冒着丝丝寒气的钢刀。
看着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锋利的刀刃。
“嗡——”
一声清越的刀鸣,在山洞中回荡。
苏瑾的心,也跟着这声刀鸣,猛地一颤。
她知道。
从她说出那个“想”字开始。
从这个男人,将那把刀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
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着带着妹妹苟活下去的罪奴苏瑾。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只想安稳求生的郎中秦少琅。
他们的命运,已经和那口黑铁箱子里的东西,和那三十年前的惊天冤案,和那支名为“玄甲卫”的军队,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万丈深渊。
但她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丝安宁。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了。
……
秦少琅的回归,让山洞里那股紧绷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比之前更加浓烈。
他掂了掂手中的钢刀。
分量,手感,都还不错。
虽然粗糙,但用来杀人,足够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群还在卖力干活的流民。
张彪、赵四、刘三……
一共七个人。
加上他自己,就是八个成年男性。
如果能将密室里所有的兵器和甲胄都修复,足以武装起一支小型的队伍。
在这匪患横行,官兵如狼的乱世,这点力量,或许还不足以撼动什么。
但至少,拥有了自保的本钱。
秦少-琅的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修复兵甲需要时间。
训练这些人也需要时间。
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雪停之后,这里随时可能暴露。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据点。
他的脑中,那副特种兵专用的,印刻了无数地形地貌的活地图,开始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是苏瑾。
她已经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脸色也依旧苍白,但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不,比平日里,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口还在温着的陶锅旁。
锅里,是剩下的奶白色鱼汤。
她拿起那只破旧的陶碗,盛了满满一碗。
然后,她端着碗,走到了秦少-琅的面前。
和上一次一样。
她低着头,将那碗汤,递了过去。
“喝点吧。”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却很平稳。
“手,会冷。”
秦少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淬火和碰触冰雪而有些发红的手。
又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鱼汤。
他沉默地接了过来。
碗,很烫。
汤,更烫。
他仰起头,和上次一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