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少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小小的泥坯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屋子里,一盏油灯,还亮着微弱的光。
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边,似乎已经睡着了的苏瑾。
小小的苏棠,则盖着一张薄被,蜷缩在不远处的草席上,睡得正香。
听到开门声,苏瑾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惊醒。
她抬起头,看到是秦少-琅,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一抹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后怕。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
当看到他衣服上的大片血迹时,她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你……”
她刚想问“你受伤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胳膊,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秦少琅任由她检查着。
属于少女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冲淡了那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那颗因为杀戮和算计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似乎也在此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我没事。”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都是别人的血。”
苏瑾确认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没有去问外面的战况。
那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惨叫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只是默默地转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好像有心事?”
苏瑾看着他,轻声问道。
她的观察力,一向敏锐。
她发现,秦少琅的脸上,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那是一种,遇到了更大麻烦的凝重。
秦少琅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聪慧,冷静,而且,同样身负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沉吟片刻,秦少-琅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从李霸身上搜到的木牌。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木牌,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啪嗒。”
一声轻响。
苏瑾的目光,顺势落在了那块木牌上。
当她看清木牌中央那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图腾时,瞳孔,骤然收缩!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咣当!”
她手中的陶制水杯,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苏瑾却恍若未闻。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发出了梦呓般,带着无尽惊恐的声音。
“……玄……玄甲卫?”
玄甲卫?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魔咒。
秦少琅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不懂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但是,他懂苏瑾的反应。
这个一路上无论面对饥饿、寒冷、还是凶残的匪徒,都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坚韧的女子,此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她的脸上,是一种秦少琅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绝望、憎恨、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是一种,面对某种无法抗衡、无法理解、只能被其碾碎的恐怖存在时,最原始的战栗。
“我们……快走……”
苏瑾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
“必须马上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像是忽然惊醒的兔子,一把抓住秦少琅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肉里,她却毫无察觉。
“他们会找来的!他们一定会找来的!”
“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理智的弦,在那块木牌出现的瞬间,就已崩断。
睡在草席上的苏棠,似乎被姐姐的动静惊扰,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
这个细微的声音,让秦少琅瞬间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去安抚苏瑾。
而是反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同时,另一只手揽住她不断颤抖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了自己的怀里。
“唔……唔!”
苏瑾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脚在地上乱蹬,发出了细碎的摩擦声。
“安静!”
秦少-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苏瑾的耳中。
“你想把苏棠吵醒吗?”
苏棠。
这个名字,像是拥有某种魔力。
苏瑾的挣扎,猛地一滞。
她那双被惊恐占满的眸子里,恢复了一丝丝清明。
秦少-琅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才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但他没有松开揽着她腰的手臂。
他能感觉到,她依旧在抖。
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冷静下来。”
秦少琅强迫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
他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很重。
“现在,告诉我,玄甲卫,是什么?”
苏瑾的嘴唇,依旧在哆嗦,牙齿上下打着颤。
她看着秦少琅,那张沾染着血污,却依旧沉稳冷静的脸。
仿佛,那是这片即将崩塌的天地间,唯一的支柱。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
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汲取着最后的空气。
“是……是魔鬼。”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皇帝的……影子,是悬在所有大魏臣子头顶的……屠刀。”
“他们……不受任何节制,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
“他们会用最残酷的手段,去执行最秘密的任务。抄家,灭族,暗杀……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的。”
“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秦少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大概明白了。
这就是一个类似于前世明朝锦衣卫、东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
而且,听苏瑾的描述,其行事风格,恐怕比锦衣卫还要酷烈百倍。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秦少琅继续问。
不。
这个问题问错了。
从苏瑾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不是被玄甲卫追杀,而是在躲避。
她是因为看到这块令牌,才如此恐惧。
这说明……
她的家族,就是被玄甲卫给……
“我的家族……”
苏瑾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
“就是毁在他们手上的。”
“他们伪造证据,罗织罪名,一夜之间,将我满门……满门忠烈,污为叛逆。”
“男丁……尽数斩首。女眷……流放千里,沦为罪奴。”
“我父亲临死前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因为玄甲卫做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尤其是……知道他们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