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没有再看他。
她盘腿坐好,强迫自己挺直那酸痛的脊背,摆出了一副正在调息的姿态。
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也需要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山洞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人影。
苏棠看着姐姐醒了,脸上露出喜色,刚想开口喊人。
刘三却猛地抬起头,冲她疯狂地使着眼色,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那表情,既惊恐,又带着哀求。
苏棠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虽然小,但也看得出,现在气氛很紧张。
姐姐……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瑾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体里那股疲惫感,正在一点点地消退。
同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和口渴感,也随之而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摊汤药。
柳树皮熬的水。
秦少琅昏迷时,都在念叨着这个。
这东西,一定有用。
苏瑾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刘三的身上。
刘三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她,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低下头。
“水。”
苏瑾吐出一个字。
“是!是!女主人!”
刘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到火堆旁。
他看了看地上打碎的石碗,急得满头大汗。
对了!锅!
他手脚并用地把那个熬药的石锅端了下来,又怕烫到女主人,从自己那件破烂的棉衣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垫在锅底。
然后,他才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一步一挪地,将石锅端到了苏瑾面前。
“女主人……碗……碗碎了……您……您先将就一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瑾没有说话。
她接过那还带着余温的石锅。
锅里,深褐色的汤药,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苏瑾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石锅,将那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又苦,又涩。
那味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很快,一股暖流,就从胃里升起,缓缓地流向四肢百骸。
身体里那股酸软无力的感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果然有用!
喝完药汤,苏瑾将石锅随手放在一边。
她站起身。
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女主人!”
刘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扶。
但苏瑾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刘三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脸上血色尽褪,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人该死!”
苏瑾稳住身形,没有理他。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秦少琅的身边。
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额头。
冰凉。
那股要把人烧成灰的滚烫,已经完全褪去。
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他的鼻尖。
气息虽然微弱,但平稳悠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上面,覆盖着她胡乱涂抹上去的,已经被血染成黑褐色的柳树皮药膏。
虽然看起来依旧恐怖。
但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已经淡了很多。
伤口周围那骇人的青紫肿胀,也消退了大半。
他活下来了。
他真的……活下来了。
苏瑾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心中那块悬了整整一夜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三。
“从现在起,”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守在洞口。”
“在我叫你之前,不准踏进山洞半步。”
“外面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做得到吗?”
这番话,条理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刘三听完,非但没有感到被奴役的屈辱,脸上反而露出了狂喜之色!
这是……正式收下他了!
他有用了!他不再是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蝼蚁了!
“做得到!做得到!”
刘三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感恩。
“谢女主人给小人机会!小人一定当好您和主人的看门狗!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在小人眼皮子底下飞进来!”
“滚出去。”
苏瑾下了逐客令。
“是!是!小人这就滚!”
刘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山洞,然后像一尊最忠诚的石像,笔直地跪在了洞口的风雪之中。
山洞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
苏瑾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她身体一软,跌坐在秦少琅的身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姐姐!”
苏棠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醒了!你吓死棠儿了!”
“没事了……”
苏瑾抱着妹妹瘦弱的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嘶哑,“都过去了。”
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秦少-琅的脸。
看着他虽然苍白但却安详的睡颜,苏瑾的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在这时。
一直昏睡的秦少琅,眉头忽然微微皱了一下。
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仿佛在说梦话。
苏瑾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连忙凑过去,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浓眷恋和悲伤的音节,从他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班长……”
班长……
这两个字,像两根细细的针,扎进了苏瑾的心里。
班长?
是人名吗?
还是某种称谓?
听起来,不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可他喊出来的时候,那种语气……那种深藏在无意识里的,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悲伤,让苏瑾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是他的什么人?
亲人?
还是……心上人?
一个模糊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悄然升起。
随即,她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什么人,他心里装着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在这乱世里抱团取暖的可怜人罢了。
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