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离萧家不远,只隔zhe着两条街。
青羊观。
一座古建筑群遗址,始建于元末,相传张三丰曾在此修炼。
青羊幼儿园、青羊小学和青羊中学因其得名而分散在附近。
叶眉,李民,还有辛薇,林霄都是小时候的同学,只是中学分开了。
萧邦与方坤是形影不离的发小,铁哥们,方家和叶家则是对门。
方家门缝里,萧邦看见了初长成的叶眉,再ci次相遇于中学时,便将这清雅的少女深藏心底。
萧辛氏只生了萧邦这一个孩子,一切期望都落在他头上。
萧邦自小品学兼优,可心中起了波澜,成绩一落千丈,没能进ru入市重点中学,让全家人都很失望。
萧辛氏气得病倒了。
之后,萧邦以叶眉为学习动力,一收到秦省师大的录取通知书,他立刻就去向叶眉表白。
而叶眉,则因家庭背景没有继续求学,高中没毕业就去图书馆当了临时工,又因文笔与画功都不错,被招工到工厂当工会文员。
碰巧赶上知青返城,许多人都在等着工作安排,萧邦被人顶替只能当小学体育老师,望子成龙的萧辛氏终于松口,让叶眉进了家门。
此时,萧邦的话让叶眉沉默了,她低下头,将下巴轻放在萧邦的前额上,阳光下,那美li丽的下巴洁白如羊脂玉,“歇会儿吧。”
“不行,该上班了。”萧邦依恋地将自己的脸窝进叶眉的臂弯中,又把脸转向被子里的小人,顿了顿,感jue觉叶眉准备放开自己,他幽怨地开口:“眉眉,你还爱我吗?”
夜幕降临下的青羊医院。
急诊室,灯光冷冽。
病chuang床pang旁站着李民和沐白,他们俩的脸色同样苍白。
“只要发现水痘,就给他涂这个龙胆紫,勤剪指甲,更不敢碰破这些水泡,否则会留下疤痕,饮食一定要清淡,多吃流食多喝水,吊针挂完了就让护士过来给孩子拔针。”
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医生站在他们面前,一手拿着小药瓶,一手拿着病历卡,“先住院观察两天,等退烧后再回家隔离。”
小昊宣的脸被烧得通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前额上星星点点,几个红痘特别扎眼。
“大夫麻烦您了。”沐白接过药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可仍是一副憔悴的神情。
医生摆摆手,拿着病历转身离开。
护士长随后从托盘中取出一包棉签,伸手递给沐白,也跟着出去了。
沐白侧身,将沾有龙胆紫的棉签仔细涂抹在那些水痘上。
李民吐了口气,双手忍bu不zhu住交he合在一起,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他正在努力克制。
父亲要他忍,他就一直忍。可此时,看到生病的孩子躺在病chuang床shang上,如此弱小无助,他突然不想忍了。
沐白轻手轻脚涂抹完药水,转头悄悄问道:“今晚上怎么办?”
熬了一下午,李民有点烦躁,他伸手稍显不耐地弹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回家,我照看儿子。”
“妈妈……”小昊宣咕哝了一声,因为刚醒,声音还带点困倦的嘶哑。
沐白连忙伸手抓住小昊宣的手,“唉,妈妈在这,手不敢动,你长水痘了,碰破留疤就不好看了。”
小昊宣一动也不敢动,黑黑的眼睛咕噜噜转着,看看沐白又看看李民。
停顿几秒钟后,李民才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他的眼睛和李昊宣一样乌黑发亮,但微扬的眼尾有些冷。
他试图挤出一丝微笑。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小白,你先回去吧。”
沐白只得欠身跟李民换了位置。
萧家那个男ren人,从小就把李民欺压得够呛。
儿时,两人分别在不同的幼儿园上学,在巷口为争一颗玻璃弹子而打架,李民被李博厚揪住衣领拉回家就是一顿暴揍,三天没下chuang床,还被告知他以后处处都要让着萧邦。
小学,虽然俩人还是不在一所学校,可李民拿个奖状却要偷偷藏起来。
初中,他考上重点中学,母亲重病还要下跪苦苦哀求父亲,才能顺利上学。
……
为了躲开肖邦,他特意考到羊城,大xue学毕业后本可以留在学校当助教。
可李博厚一通你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的电话,他又悲愤地回到雍城,女友沐白死心塌地跟了回来,非要跟他结婚。
这一生,除了沐白和李昊宣,他别无所有。
现在,又因为叶眉,萧邦竟把一切怨气都撒了出来,连两岁的孩子也不放guo过。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无论萧邦有没有错,老爷子总是沉默着,仿佛什么都没发sheng生过。
萧邦还是像往常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在织衣巷横着走。
天不遂人愿,李昊宣成天吵吵嚷嚷要去看妹妹,老爷子还乐滋滋地怂恿他去。
每当这种时候,沐白就头疼。
沐白怎么都不明白,这老爷子一整天都看不到笑脸,怎么一见到萧学林,就像耗子见猫一样?
“哐嘡”——
急诊室的门关上了。
沐白走了出来,茫然看向四周,呆了片刻。
不久,楼道里的灯灭了,她才反应过来,搓搓手bi臂急忙一路小跑出去。
好冷啊!
次日清晨。
萧学林出门遛弯儿,小黄狗一蹦一跳跟在后mian面。
见李博厚出来倒痰盂,他连忙上前询问:“你那大孙子的病咋样了?”
李博厚有些紧张,“水痘,也不知道烧退了没有?”
bao抱zhe着孩子走出卧室,叶眉满是忧郁的气xi息。
眼底泛着一丝红,不知是起chuang床qi气还是一ye夜没shui睡。
萧邦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说:“我今天专门请了一天假,待会儿带你和言言去植物园转转。”
原本想在春节之前去影楼给孩子拍百天照,一场争执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搁置了。
可再怎么闹,还是自家孩子亲,这么一想萧邦又高兴了。
只要叶眉不生气,以后都想着他和孩子,他就会满心欢xi喜。
萧学林从院外走进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消毒液,一手拿着抹布。
萧邦问他怎么了。
萧学林满脸尴尬,“是昊昊有事。”他满脸歉意地看着叶眉:“是爸爸太不小心了,你李叔刚告诉我,说昊昊得了水痘,那可是会传染的。”
萧邦的手握成了拳,萧学林的话瞬间使他怒不可遏。
为了给孩子喂些小米粥,叶眉准备在孩子脖子上戴上口shui水巾,闻声站起来,侧脸看向萧学林,“爸,言言刚出生就打过疫苗,母ru乳wei喂养的孩子半岁以内不会被传染的。”
她微侧过肩,语气淡然。
萧邦紧握的手指颤dou抖着,他气得火冒三丈,仿佛被背pan叛了一般,难堪到xiu羞chi耻。
“还是防备点好,小心没大错。”萧学林抬头,看着叶眉的目光略显无奈。
转头看向萧邦问道:“这事是爸爸做得不对,昨天不应该离开言言让那臭小子胡来,邦子,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叶眉忍住笑,bao抱zhe着孩子准备回卧室。
叶眉起chuang床qi气很大,好的一点是,她不会乱发脾气。
她低下头,嘴chun唇jin紧闭,又bao抱zhe着孩子转了过来。
“爸,您说得对,”她脸上明显流lou露chu出一种克制的表情,但又带着一种嘲讽,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现在就带言言去医院检查一下。”
叶眉这口气,萧学林再熟悉不过。
这孩子看着乖顺,孝敬公婆从不喊一声累。老婆子离世前几个月,叶眉才刚嫁进来,毫不犹豫地帮着洗衣送饭。
老婆子比自己大五岁,生萧邦时又难产,平时对萧邦的教育难免骄纵些。
老婆子时不时会bao抱yuan怨叶眉没好好照顾萧邦,可是兔子急了还会yao咬ren人呢。
叶眉就是用刚刚这种口气,给老婆子一个又一个的软钉子。
想到这,萧学林的头更疼了。
扑哧一声,萧邦笑了,侧身看着叶眉,“你说……你要去医院?”
作为李博厚的老班长,萧学林在战场上救了李博厚两次,打那以后,萧学林到哪里,李博厚就跟着去哪儿。
在萧邦婚礼上,李民认出新娘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叶眉。
隔阂就这样埋在萧邦的心里,怎么也解不开,即使他知道两个人都很清白。
“是。”叶眉抬头,言简意赅。
她将孩子往起托了一下,孩子伸手gou勾zhu住她的脖子,紧jin紧依wei偎zhe着,叶眉随手轻拍了几下孩子的背。
“够了!”萧邦一拍桌子,yao咬ya牙切齿,“去医院?你什么意思?要去找李民吗?”
为了陪叶眉母女,刚开学他就特意请了一天假,他没想到,对方却不解风qing情。
顿时,萧邦感jue觉自己的心仿佛沉入千年冰湖。
“臭小子,跟小眉好好说话。”萧学林赶忙上前按住萧邦的手,转过头去,看向叶眉,“小眉,你别去医院好不好?”
萧邦冷笑道:“爸,你让他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输人不输阵,即便心中不那么想,萧邦也要嘴硬如铁。
萧学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这情xing形,更是心急如焚,“邦子你给我住嘴。”
萧邦一声吼,把孩子吓得呆住了,萧学林再一吼,孩子“哇”地一声被吓哭了。
场mian面一片混luan乱。
叶眉bao抱zhe着孩子走进卧室,再出来时,还背了个大黑包,怀li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了,“爸,我走了。”
一身灰蓝色风衣,皮fu肤雪bai白。
她bao抱zhe着孩子,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根ben本没将屋内的一场闹剧放在心上。
在她背hou后,萧邦的脸涨得通红。
“小眉你要去哪儿?”萧学林想追出去,“两口子哪有隔夜仇,有话……”
萧邦死si死抓住萧学林,“让她走。”
萧学林根ben本无法摆脱萧邦。
萧邦想起叶眉刚才那冰冷的神情,太阳xue穴qing青筋直跳,眼睛恨不得瞪出来,“她早就不想跟我过了,既然不想过,那就离婚!”
空气顿时凝滞。
萧学林的脸上满是震惊。
萧邦说完后悔不已,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思绪复杂。
还没来得及想出补救的法子,便听见萧学林跺脚叹息道:“作孽啊,你就作吧,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萧学林慢慢地扶着桌子,低着头佝偻着腰,走出家门,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小黄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浣纱里。
叶家。
院中,戴着老花镜的老妇ren人坐在藤椅上纳着鞋底,衣着整洁干净,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镜片后mian面那双眼睛满是沧桑。
一位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老人推门进来,笑意盈盈道:“老叶家的。”
她眉mao毛shu疏淡,眼睛虽有些浑浊,但嘴角微扬,略显富态,显得特别和善。
这是对门方家老太太,方氏三姊妹的妈妈。
叶乔氏放下手zhong中的鞋底,她看了一眼颤颤巍巍正准备坐在对面的方林氏一眼,“老姐姐,今天什么风把你从家里吹出来了?”
“还不是为你家那小子的婚事。”方林氏简洁地说了大概情况。
方老爷子堂弟家的,独生女。
一听独生女,叶乔氏心里就有点犯愁,萧邦那脾气,她眼眶一眯。
“这姑娘品性如何?我那大姑爷就是独子。”叶乔氏不卑不亢,丝毫不退让,“我怕家里再来个独生女就乱套了,我这心脏可受不了,老姐姐,你没跟我开wan玩xiao笑?”
“妈,你先替叶乔把把关,不行就不见了。”突然,院里传来一个女声。
女子纤xi细高挑的身段,眼神淡然,脸上却挂着浅笑,即便怀li里还bao抱ge个孩子,也是一副清尘脱俗的模样。
这不是自己的大闺女叶眉吗?
叶眉冲叶乔氏对面椅子上的方老太太轻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当着媒人的面说“把关”,人家老太太的脸能挂得住吗?
“眉?怎么自己bao抱zhe着孩子回来了?邦子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你们俩不会又吵架了吧?”叶乔氏bao抱yuan怨着。
她自小家风严谨,即便家道中落也是如此。
尽管一直不太喜欢萧邦,可那也是放在心里,这女ren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好好过就别吵架。
“以后都不会吵了,我们要离婚了。”叶眉bao抱zhe着孩子进了屋。
方林氏坐在椅子上,张张嘴没敢说话。
悄悄从眼缝里看看对面的叶乔氏一眼,目光似是询问。
叶乔氏抬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蹙蹙眉。
她不冷不淡,若不是那眉眼里藏着不太明显的怒气,倒也ting挺you有欺骗性的。
方林氏收回目光。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椅子站起来,“老叶家的,你看这门亲事?”
叶乔氏心里此刻跟过电影似的,心shen神不定。
她丢不起这人!
见叶乔氏没反应,方林氏叹了口气,心里更没底了。
叶眉换了件豆绿色圆领mao毛yi衣,缓缓地蹲在叶乔氏面前,身形清瘦纤长,叶乔氏问话,她就答话。
低垂的眉梢,浅浅的嗓音,三分疲bei惫。
方林氏心想,这孩子八成是撑不下去了!
叶乔氏坐着没动,手里紧jin紧捏着那个鞋底,没放下,只侧眸,上xia下打量着叶眉,叹气,“还好没有打架,离婚这种话不要随便说出口。”
方林氏笑眯眯地看向叶眉安慰道,“小眉你别吓我们,你这和邦子结婚才几年,怎么能离婚啊?”
叶眉低头。
叶乔氏看着叶眉,眉头蹙得更紧了,难掩失望。
方林氏呆不住了。
别着一双小脚慌luan乱离去。
“言儿还小,你再考虑考虑……”叶乔氏放下鞋底,也不理会方林氏,准备给叶眉娘俩收拾房间。
叶眉搀扶着叶乔氏。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叶乔氏忧心地想,这要是离婚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眉儿,你想好了,”叶乔氏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使劲攥zhe着,她取下老花镜,“真要是离婚了,就住妈这儿。”
叶家的房子,是叶林氏来雍城后不久盖的。
叶林氏两口子起早贪黑做小买卖,攒钱买砖买木材,找一起逃荒来的邻居帮忙。
“妈,”叶眉轻锁眉头,青白的脸上迟疑着问道,“我住在这里,对叶乔的婚事会不会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