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邦微弓着背,一刀一刀缓慢而有li力地切着菜,仿佛要把砧板也切掉似的。
他的手指修chang长,在透过厨房窗户的晨辉映衬下,显得格外漂liang亮。
叶眉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得很清楚,肖邦的双眼低垂,浓mi密的睫mao毛wei微微颤dong动。
叶眉不由心中一动,推门进了厨房。
“咱爸在逗言言,你有什么需yao要我帮忙的?”叶眉没有忽视萧邦慢慢抬起头时那一瞬间的眼神。
布满红丝的眼睛,眸底没有萧老爷子那般锐利。
此刻充满了惊讶和探究。
九分不信任。
再有一分,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疏离。
瞬间令人心寒。
叶眉推门的手停下了,笑得有些尴尬。
“没有。”萧邦散漫地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伸了伸腰,继续切菜。
浑shen身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势。
送上门的叶眉又愣了一下。
很快,她回过神,那扇半开的厨房门被彻底推开,随便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平静清雅的脸上多了几分你奈我何的表情。
萧邦切菜的手顿了顿,嘴角lou露chu出一丝微笑。
还是像以前一样淘气。
萧学林知道萧邦这几年的坏脾气主要跟叶眉有关,他也不是没想过让叶眉服软,只要一看见那双和言言一样的杏眼看着他,眼底还弥man漫着雾气。
这,谁顶得住?
萧学林立刻打消了让叶眉受委屈的念头。
还能怎么办?
只能自己儿子受苦吧。
不要说两个人斗嘴,就算是叶眉用美工刀在萧邦头上划一道口子,萧学林也可以昏君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活到他这个年纪,是要宠爱孙女的,那就不能委屈孙女的妈。
可是最近两个人的矛盾愈演愈烈,萧学林的心脏又不太好,这次他狠心不管叶眉,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俩人和好。
趁叶眉今天休息,萧学林一心一意要萧邦在叶眉面前好好表现,他不停制造机会让俩人独处,还不时提醒萧邦不要胡闹。
可肖邦,这孩子……怎么不上道啊?
萧学林焦ji急地想,他这个狗脾气的儿子,以后如果自己不在人世,谁还治得了他?
一家人各怀心思,谁也没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直到有人拍门,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妹妹,妹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邦的脸色立刻变了。
思忖再三,叶眉赶忙迎出去打开院门,语气立刻变得很温rou柔,“昊昊?”
萧学林在哄言言入shui睡,听着这动静,心里不由自主地又紧张起来。
李民硬着头皮走进来,在院子里站住了,平静地看着叶眉。
目光坦然。
只一眼,就看向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这臭小子,他至于每次跟个贼似的?
李昊宣撒开一直揣在怀li里的一团东xi西,熟门熟路直奔卧室,压根不管三个大人大眼瞪小眼一脸尴尬。
冷眼瞧着面前这一切,萧邦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他压根不想和李民废话,多说一句都觉得是个笑话。
于是,他继续闷头切菜,只当外面一团空气。
“妹妹,妹妹,妹妹……”只要一看见言言,李昊宣就欢欣雀跃地上窜下跳。
“小声点,别吓着妹妹。”萧学林感jue觉脑仁疼,赶紧去制止李昊宣。
叶眉走了进来,听到萧学林的话,她笑着揉揉李昊宣的头发,“你乖乖坐在凳子上,等妹妹醒了你和她wan玩。”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李昊宣安静了不少,只要让他看着妹妹,做什么都行。
本可以安心的萧学林,心中忽然想起什么,不禁有些紧张。
接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叶眉微笑着走到院子里,直到李民对面,“坐一会儿吧?”
“不了。”李民尽量和缓着语气,努力显出一脸的平静。
毕竟萧邦的目光也并非一般人所能接受,在萧邦心中,叶眉的地wei位何等重要,李民最清楚不过。
说着,李民还朝萧邦那边看了一眼,对方还在切菜,偶尔向外面瞥一眼,显得心不在焉。
叶眉看到李民的怪异,下意识看向萧邦。
回家的路上,叶眉想了很多,她今天不想和萧邦闹了。
在萧邦脸上稍作停顿,片刻间,叶眉又将目光平静地收回。
萧学林突然走进厨房,对萧邦说了几句。
萧邦直起身看了叶眉一眼,急忙走出厨房回到卧室。
“小兔崽子你干嘛呢?”萧邦刺耳的声音突然改bian变了院子里的气氛。
叶眉一惊,赶紧跑进卧室,语气焦灼,“怎么了?”
她心想着,也许萧邦和往常一样,只是厌恶小家伙离他的心gan肝宝bei贝太近了。
刚要拿油壶炒菜,萧学林被萧邦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一哆嗦,油洒在了地上,他最了解自己儿子。
不知道李家的臭小子又惹了什么麻烦?
李民的脸也有些僵,为什么每次来萧邦都这么给面子?
萧学林跑过去,一把拽过李民的手bi臂,“还不去看看,你家这小子可真让人不省心。”
不省心?李民心里一紧,莫非伤了人家小姑娘?
“叔,你别急。”
两个人赶紧往里走。
只听见叶眉“啊”的一声。
他们俩人面面相觑,很少有什么事能使叶眉发chu出如此不安的动静。
叶眉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屋的色彩斑斓。
她随手扔在一旁的颜料盒被打开,原本她想在一块旧单子上画些图案给孩子照相wan玩,萧学林突然进来逼她去了厨房。
只想着如何面对萧邦,竟忘了收颜料盒。
而当李民冲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用说肯定是自家儿子的杰作,更别提萧邦此刻的脸比锅底还黑。
这次儿子的祸闯大了,即使大罗仙子来了恐怕也救不了他,李民心中一阵战li栗。
“没事啊,这全是丙烯颜料,没有任何毒性。”叶眉急忙安慰道,虽然心里郁闷,可日子还得继续。
满手满脸都是颜料的李昊宣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几个表情各异的大人,“妹妹哭了……”
李民连忙安慰儿子,“妹妹没哭。”
“什么妹妹?”萧邦的脸色更是看不下去了。
叶眉拿过浴巾,仔细地低头给两个孩子擦颜料,神色镇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邦刚要发火,萧学林使劲儿瞪他。
他抑zhi制住怒火,冷脸转身出去。
李民的脸实在臊得慌,低声说道:“对不住!”一手将自家闯祸精夹在腋窝下,一手挑开帘子夺门而出。
背影匆忙,丝毫没有往日的镇定。
李昊宣努力地伸出小手,“狗狗,狗狗……”
看着李民的表情不对,萧学林追了出去,一脚踢在一个软mian绵mian绵的不明物体上。
受伤小兽的嘶鸣声把萧学林吓得够呛,家里什么时候还多了一只黄不拉几的小土狗?断奶了吗?
叶眉把所有ran染上颜料的东xi西都收拾起来,扔到院子里的洗衣机前。
厨房里,萧邦将满腔怒火都发xie泄在了食材上,乒乓一阵乱响。
叶眉对厨房的动静置若罔闻,将衣服分类扔进洗衣机,直到听到“轰隆”的旋转声才离开。
还得为小家伙洗zao澡呢。
萧学林蹲在院角闷闷不乐,眼看小两口就要和解了,结果又黄了。
小奶狗“嗯嗯”地在萧学林的脚边打转儿,好像饿了似的。
萧学林一把抓起了狗。
他拍开对面的院门,“小李啊!”
李博厚闻声出来,看到萧学林手zhong中的一团活物,一脸疑惑,“老班长,这是……?”
“是你孙子带到我家的吗?”萧学林把狗举起来,让李博厚看清楚,“我家养……”
“爸,”李民突然从屋里bao抱zhe着孩子跑出来,“昊昊突然发烧,好像起水痘了。”
听了这话,李博厚匆忙地跟在后mian面跑了出去,“那还不赶快去医院?”
萧学林连忙闪身走出院子。
“哐当”门锁上了,远处飘来李博厚的声音,“回头再说啊老班长。”
萧学林看着在自己手zhong中缩成一团的小狗,叹了口气。
餐桌上一片诡异的沉默。
冰冷的萧邦,仿佛要把周围的人一点点冻僵。
尽管此时浓黑的双眉还未打结,但却显得双眼愈加深沉,似乎又多了几分凶狠。
萧学林只想到一个字,就是混,如狼似虎,既痞又狠,偏偏还触peng碰不得。
那是什么欠抽表情啊?
萧学林看着他,眼中也冒出几分怒火,“邦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从李家回来,家里的气氛就有点不对,叶眉不说话,萧邦不发火,比两个人以前吵架时更可怕。
真想不到,李家的熊孩子竟然给他那么大的“惊喜”。
叶眉把卧室内外都打扫了一遍,又仔仔细细给孩子做了一遍全shen身检查,最后累得连嗓子都哑了。
萧学林招呼叶眉吃饭,叶眉努力扯扯嘴角,伸手,为萧学林先盛了一碗麻食,又坐下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只是没有给萧邦盛饭,以彰显自己心情很不好。
萧邦的脸绷得更紧,他抑zhi制住情绪,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
但是他不想再争吵了。
吃完饭,就各自散去。
萧邦一言不发chu出了门,跟萧学林连招呼也不打。
叶眉收拾好餐具,萧学林看看大门,又看看院子,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又闹得水火不容?
“小眉,今天带孩子的时候小心点,李家的小孙子发高烧了。”萧学林捏了捏眉心,又摇了摇自己的脖子,压住心中的火气:“有只小狗,我把它拴在后院角落,小心别吓着你。”
萧邦一走,萧学林脸上洋溢着慈爱。
叶眉在水池里洗碗,默默地点头。
叶眉即使再生气,也还是对萧学林孝敬有加,担心了半天,萧学林的情绪总算有所缓和,毕竟是自己儿子先发火,他多少还是有点愧疚。
萧学林又跟叶眉絮絮叨叨问了几句叶老太太近况,叶眉用嘶哑的声音应了一声,萧学林zhou皱zhe着眉头,“嗓子怎么啦?”
正在这时,大门开了,萧邦提着一把香蕉,踢踢踏踏走了进来。
萧学林喜出望外,转过身对叶眉说:“小眉你看,邦子还是很关心你的,快点,别洗碗了,洗手,吃些香蕉润润嗓子。”
再看看萧邦。
萧邦看了叶眉一眼,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一双深邃的眼睛藏着不明的情绪。
转身进屋。
没搭理萧学林。
得,白说了。
萧学林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止不住地跳dong动,心中仍在想,该怎么收拾这个被死去老婆惯坏的萧邦……
叶眉一挑眉,她没资格去评价萧学林和她已故的婆婆。
卧室,叶眉早就收拾好了。
萧邦洗了个澡,头发还有些shi湿,他一边将衬衫扣系好,一边伸手把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美梦的小东xi西搂jin进怀li里。
孩子被叶眉洗得很干净,小脸hong红扑扑的,看起来奶萌奶萌的。
萧邦深吸一口气,将浴巾胡乱搭在头上,把孩子放回被子里,刚一起身,叶眉就进来了。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除了尴尬还是尴尬,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转过头假装没看见。
谁也猜不出对方真实的想法。
萧邦干脆站起来,出去倒了一杯水,又撕开一根香蕉,递给叶眉。
叶眉也不客气,一手拿着香蕉,一手端水,坐在凳子上。
bo剥le了皮的香蕉很白,叶眉吃了一口,很甜,看颜se色和大小,应该也不便宜。
“最近学校不忙吗?”叶眉背靠化妆台,低垂着眼睛喝水,语调缓慢,“这个学期时间比较短,有没有调整课表?”
八岁那年,叶眉帮同学的父亲画了一面墙的山水画,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喜欢画画。
父母家庭背景不好,身边没人理她,偶尔还有人向她吐唾沫。
很多邻居害怕跟叶眉家发sheng生牵扯,唯恐避之不及。
父亲叶子瑜当过老部队的厨子,家里又是地主,因为这些事下放牛棚三年。
母亲叶乔氏是落魄的大家闺秀,十岁就做了叶家的童养媳。父亲下牛棚后,母亲为了生计,每天早出晚归打竹箔,没有多少精力照顾她和弟弟妹妹,只知道她爱读书画画。
每天天不亮叶眉就要起chuang床zuo做饭,还得为中午不回家的母亲准备午饭。
照顾幼小的弟弟妹妹,为他们洗衣做饭,还要教他们认字。
捡树叶生火烧饭,有时还偷偷帮人画板报,挣些零用钱回家。
课后还要挤出时间去图书馆和小书摊,那是她少年时qi期唯yi一的平和时光。
眼前这个男ren人,此时目光没有了攻击性,头发还没干,有几缕头发垂了下来,整个脸都显得柔顺了许多。
萧邦是小学体育老师,爱好广泛,个性高傲,前些年婆婆病重瘫痪在chuang床,他还自学中医和针灸,翻山越岭去采药。
今年春节是婆婆去世五周年,又恰逢叶老太太60岁寿辰,两个人没有沟通好,发sheng生争执。
萧邦说自己的母亲是高龄产妇,生他时大出xie血ji几乎死掉,叶乔氏的寿辰可以明年攒着一起过。
叶眉说我妈当年为了我,差点死在鬼子手里,自己也不是攒在一起养大的。
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还是叶老太太退让了,说死者为大。
萧学林觉得过意不去,隔天主dong动为叶老太太补办寿宴,又揪着萧邦去赔不是。
“不是很忙,”萧邦又拿来一条浴巾,用li力揉cuo搓头发,口齿不清地说着:“以后,别让外人jiao叫yan言言妹妹,我听着不舒fu服。”
听了这番话,叶眉并没有说话,她拿出吹风机。
“可以吗?”萧邦把浴巾放在了桌子上。
叶眉随意地点点头。
她手持吹风机,走到萧邦面前,踮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萧邦的短发吹着,动zuo作轻缓,温rou柔得不能再温rou柔了。
她手下不停吹着头发,声音却不紧不慢,“以后别吵了,好吗?”
“我也不想吵,眉眉这个名字是你对我的专属,这世上只能我一个人来称呼,再说我丫头有大名,‘肖谨言’这名字不好吗?这可是我挠破头皮才想出来的,刚知道你怀孕时,我好几晚都在琢磨家里那本字典。”
萧邦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伸手去揽叶眉的腰,想寻求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