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胡暄妍冲过重重的敌人来到阮玲霖面前,她自马上下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胡暄妍特意离了阮玲霖几步,她知道自己现在浑身的血腥之气,身上更是混着无数人的鲜血,阮玲霖这个不太喜欢这些味道的人怕是有些受不了,为了避免让阮玲霖反胃,她也不敢太过靠近阮玲霖。
“我都快吓死了。”阮玲霖满脸委屈地冲着胡暄妍哭着说道。
也不顾胡暄妍此时浑身都是血污,阮玲霖直接扑进胡暄妍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人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哪管有多洒脱本能得都会感到恐惧,这两年逐渐想开了的阮玲霖更是害怕死亡。
胡暄妍不自觉得将手高高举过头顶,浑身僵硬得呆在原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靠在她怀中哭泣,以往一向很讨厌别人将柔弱一面展现出来的她这次居然难得的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
“我身上全是血,会把你衣裳弄脏的。”胡暄妍面对阮玲霖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她讷讷地说。
阮玲霖仿若没听见一般依旧将头埋在胡暄妍的盔甲上嗷嗷哭,一向在意形象的她此时哪里还管究竟有多少人看到她失态的模样,她在听到戎狄人攻城的时候真的是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在世上孑然一身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要是也跟着他们去了,我可怎么活啊!”阮玲霖小粉拳一拳一拳锤在胡暄妍的肩膀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素净的脸上沾满了胡暄妍盔甲上的血。
胡暄妍耐着性子好声劝慰着阮玲霖,战场上有了援兵的加入局势瞬间扭转过来,其中招娣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招娣和玉娘的军服是胡暄妍专门找人帮忙设计的,她始终认为女人就算参了军也没必要必须穿得像男人那般,女人可以穿更加轻便但是同时能展现出女性柔美的一面。
“火长,戎狄人已经尽数被擒获。”招娣潇洒地将自己沾满血的短刀往旁边一甩,恭敬地冲胡暄妍禀告现在的情况。
胡暄妍有些无奈地将阮玲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可没有过多的时间耗在陪阮玲霖上面。
“招娣,带我母亲回去。”
胡暄妍看了眼哭得眼睛通红的阮玲霖,此时阮玲霖的脸上满是从她身上粘过去的血污,原本洁白的狐皮围脖也被染成了红色,她有些头痛地摘下自己的战盔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阮玲霖现在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暂时顾不得自己究竟有多狼狈,要是她反应过来之后怕是要疯了,自己还是在阮玲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将其送回去吧。
一直陪在阮玲霖身边的叠鸾和绿枝今天并没有跟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这种危险的时候究竟去了哪里。
胡暄妍有些不悦地皱皱眉头,等她将这边的事情全都处理完之后她再抽空问问好了。
招娣冲着胡暄妍行了个礼,然后寸步不离地陪着阮玲霖回了胡府。
待阮玲霖总算离开之后,胡暄妍松了口气,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安平县现在的情况。
安平县那高大的城楼顶端已经燃起熊熊火焰了,原本檐牙高啄的屋顶早就被大火烧成了废墟,胡暄妍在那些垛口处还能看到很多尸体挂在上面,瞧着多是戎狄士兵的衣服,少数是禄朝士兵的衣服。
“耿校尉呢?”胡暄妍环顾了一圈聚在她周围的禄朝士兵,她皱着眉头向白之穆问道。
问题刚出,原本还在高兴自己总算是活下来的士兵皆是沉默着低垂下自己的脑袋,那些与之攀谈的人看到他们的动作哪里还能不明白耿校尉怕是牺牲了,一个个也收敛起自己的笑容心情沉重起来。
白之穆紧咬着嘴唇极力忍住想要流出来的泪水,曾经他天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感到不舍,可是当他真正面临战友死亡的时候,他居然连向火长报告的勇气也没有,似乎只要自己不将战友牺牲的消息告知火长,那些死去的的战友们就能复活一般。
“知道了,随我上城楼为弟兄们收尸,此役过后将他们的绝笔信送往他们的亲友手中。”胡暄妍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
说完后,胡暄妍第一个率先向满是大火的城楼上走去,她觉得这个初升的太阳真的是冷透了,照在她的身上居然没有一丝温度,简直冷得可怕。
打扫完战场的禄朝士兵皆沉默地跟在胡暄妍的身后默默上了城楼,这里有无数个几个时辰前还和自己嬉笑打闹的战友,那些家伙们明明早上还神气活现得和自己一起训练,甚至还和自己憧憬着战争结束后娶个媳妇儿种地的未来,可是现在他们全都静静地躺在这个地方。
谢绝了胡府的护院以及捕快的帮忙,大家只想自己亲手将自己战友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葬,这是他们在一年前约好的,死在边关的人要葬在一起,来世还做好兄弟。
胡暄妍在白之穆的指路下终于来到了耿校尉牺牲的垛口,她扒开趴覆在最上面的戎狄士兵的尸体,几具穿着禄朝士兵军服的尸体面朝下趴在垛口上,上半身插满羽箭,她耐心地将几个人身上的箭矢全都拔出来,一个一个轻轻平放在地上,而耿校尉则是被压在了最下面。
耿校尉的脸上全是箭矢留下的一个个伤口,他的牙关紧咬,眼睛暴突,就算是死后也一副拼尽全力的模样。
见到耿校尉致死都不曾闭眼的模样,胡暄妍鼻子微酸,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俯**子伸手将耿校尉的眼睛缓缓合上,这个男人是跟随在原主父亲身旁征战多年的老将,与黄肆、沈勇等人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平时总是喜欢与将士们打成一团,脾气温和丝毫没有架子。
“将弟兄们都好生带下去安置,好好看看有没有漏了谁,万不可让自家弟兄一个人孤独的在外面躺着。”胡暄妍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喉咙干涩难忍,她竭力想保持平静,可是下命令的时候语气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胡暄妍最讨厌的就是直面队友的死亡,从以前开始她就很讨厌这种感觉,虽然这并不能影响自己的决策,可是那种无法拯救他们的无力感却会让自己长时间处于一种消沉的状态,所以她从来都是带头冲锋的那一个。
天光逐渐大亮,躲在地道中的百姓们在接到捕快们战争胜利的消息后纷纷从地道中爬出来,苦苦煎熬了一夜的他们在感受到温暖的太阳光时忍不住发出了幸存下来的抽泣声,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希望。
活在温柔乡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们肯定无法体会到战争是有多残酷,就像这群生活在边关的百姓们永远也无法想到纸醉金迷是如何的荒诞作呕。
大多数边关的百姓们在得知自己终于活下来之后并没有回屋睡觉,反而自发地加入了将牺牲的禄朝将士们的遗体搬运放置在推车上。
白之穆将一车装满战友遗体的推车推出城门,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他和楼宁远也像这般运着几个喝醉酒的同伴一路走回军营,那个时候的众人还都是活着的。
而现在,白之穆默默地看了眼双目紧闭的一干牺牲的同伴,这些人里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亦或许还有那晚他运回军营的,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悲伤再也无法被掩盖住了,他捂着脸跪在这群同伴面前无力地哭泣着,他是这般弱小,空有一副躯壳却无法扭转任何的局面。
这支戍边的军队与以往的那些军队完全不同,所有人都在高强度的训练下相互施以援手扶持着完成训练,胡暄妍还特别强调队内的纪律,所有人都很明确自己的信念是什么,一群有共同理想互相帮扶的家伙在一起自然情同兄弟,这样的牺牲也更加让人痛苦。
“老白,你还好吧?”伍贤的手轻轻放在了白之穆的肩膀上,他满脸担忧地看着嚎啕大哭的白之穆,生怕白之穆经此一战生了什么病。
像白之穆这般难忍同伴离去的大有人在,在战场的时候这些人是信念坚定的战士,而下了战场之后,他们才会褪去坚毅的外壳露出他们心中的软弱。
哪怕这些大老爷们儿哭得再难看也没有人笑话他们,甚至有些比较好哭的百姓们也深受这些汉子们的影响暗自垂泪。
这些躺在地上的禄朝士兵们和以往那些粗鲁的士兵们都不同,看到百姓们有困难就会上前施以援手,缺物资也是从百姓们的手中花钱购置,这些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死的,这是这些饱受战争困扰的百姓们第一次对戍边军队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知。
“火长,这是耿校尉专程为你准备庆祝你及笄的贺礼。”一个身受重伤的士兵被抬走路过胡暄妍时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支成色不是十分好的玉簪子。
胡暄妍低声道了声谢,将簪子紧握在手中,她忽然笑了一下,将这只簪子缓缓插入自己扎成一束的发髻上,这是她入军营之后第一次戴女儿家的首饰,虽然这支簪子做工粗糙,样式也充满了男性特有的审美特点,可是在她眼里或许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了吧。
难为这些人在战争中还记得给自己送成年礼,哪怕这个成年礼是原主的,她也觉得很开心。
真的,好喜欢这些人啊,胡暄妍忽然明白Z01元帅为什么会如此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