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虽已过，今年小县城里的年味却依旧没有完全散去，三三两两的花灯依旧零星的点缀在树枝上，以往总是被长辈们拘着不能在外面玩耍的孩童们现在也嘻嘻哈哈玩闹在一起。
戎狄去年在禄朝这些守关的士兵们的手上吃了个大亏，不仅折进去大把的粮草，还将戎狄的士兵们的斗志全都打没了，虽然之后他们派了几支小队佯装成马贼想要袭扰边关的百姓，可惜都被胡暄妍派出去巡逻的士兵们发现并且尽数诛灭，委实让他们全都老实下来。
“这景象我已经许久未见了。”老实的跟在胡暄妍身边的伍贤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们动容的感慨道。
自从胡暄妍颁布新的军纪之后，这些兵油子们全都摇身一变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往他们也会派一队人驻守县城，可是却总是吃喝嫖赌没个正形，虽说不至于当街强抢民女烧杀抢劫什么的，但是也得不到百姓们的信任，整个小县城都仿佛陷入了一众绝望的海洋中。
“如何，是否觉得自己受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胡暄妍轻笑着反问了伍贤一句。
今年胡暄妍依旧是休沐回胡家陪阮玲霖一起守岁，相较于去年还有些冷清萧索的景象，今年似乎比往年增添了些许的人气以及安静祥和，没有了戎狄人的侵扰，百姓们终于过了个稍显富足的年，以往瘦得皮包骨似的孩童圆润了不少，女人们蜡黄的脸上也再次浮现出了女人该有的妩媚柔和。
伍贤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容，孩童举着木质的小玩意儿相互追逐着跑过这些兵油子们的身边，孩子们特有的纯真和发自内心的快乐似乎像一阵香气一般随着他们的跑过而浮动在戍边的士兵们身边。
“哎呀。”一个小女孩玩得过于投入，一不小心一头撞在伍贤的腿上。
女孩手中的糖葫芦一下没有拿稳掉落在地，她呆呆的看着已经脏了的吃食，溜圆的眼睛里泪水渐渐开始充盈，就在伍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得伍贤后退了一步。
“莫……莫哭，我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可好？”伍贤显然从未接触过孩童，他见到女孩哭得如此伤心顿感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他磕磕巴巴的将自己平时一向响亮的嗓门压低，高大的身体蹲在女孩面前生疏的劝慰道。
听到伍贤如此说，女孩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愈发厉害了，她抽泣着拽着伍贤的衣袖就是不撒手，一副要让伍贤负责到底的模样。
“火……火长……”原本还沉浸在一片祥和欢乐气氛中的伍贤此刻哪里还有感动，他颇为头痛的扭头试图向胡暄妍求助。
胡暄妍接收到伍贤求助的眼神后直接将头往旁边一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伍贤，她最害怕和孩子打交道了，就算是星际时代孩子也是一种琢磨不透的生物，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成年人完全不同，在意的点或许就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地步，她实在是搞不定。
看到胡暄妍如此明显的躲避的举动，伍贤先是一愣，然后就明白过来自己的这个火长怕是指望不上了，他有些头痛的继续低头安慰着这个孩子，可是他越是劝说女孩哭得越是厉害，最后他索性闭嘴忐忑的蹲在女孩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爹。”女孩将伍贤的衣袖越拽越紧，一声声的叫着伍贤“爹”。
伍贤听到女孩叫自己爹后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他还未成亲，莫说女儿，连妻子也未曾有过，眼前这个女孩长得也与他一点也不想似，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我……我从未娶亲，更……更没有像你这般大的女儿。”伍贤羞赫地想要自己的衣袖从女孩手中抽出来，可是女孩却抓得相当紧，若是硬扯的话，恐怕会伤到女孩的手。
“不，你就是我的爹爹，娘说爹爹长得比树都要高，比熊瞎子还要壮硕，比碳还要黑，你就是我爹爹。”女孩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大声反驳道。
到了这个份上所有聪明的人都知道女孩肯定是认错人了，可是在听到女孩如此生动形象的比喻，哪怕平时看起来甚是威严的胡暄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隐晦的观察了几眼伍贤，私以为女孩形容得似乎确实没有错，伍贤这个家伙的体格极强，夏季在树林中训练的时候还徒手打死过一直黑熊，加上夏天天天在太阳下暴晒，皮肤晒得黢黑黢黑，整个人若是灯火昏暗的地方笑起来就只能看到两排洁白的牙齿。
“可……可我真的不是……”
“你是，娘亲说爹爹为了让妞妞生下来后过好日子去军队里面当兵了，等爹爹回来后妞妞就有人保护了，我们再也不会被戎狄人欺负了！”
伍贤还想要否认，可是女孩却打断了伍贤的话，她直接紧紧抱住了伍贤结实的腿嚎啕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将自己的父亲的情况说了出来。
女孩的话将伍贤最后的反驳堵在喉咙里，他勉强吞咽下自己的口水，看向女孩的眼中充满了同情。
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爹，或许她的爹早就已经战死在沙场上了，可悲的是这个男人明明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个不用过朝不保夕性命堪忧的日子，却死在了没有未来的地方。
自己究竟该为什么而战？
伍贤反手握住小女孩的小手，他是个很自私的人，贪图享乐，畏惧死亡，他自小就没有父母，全靠吃百家饭长大，到了年纪之后娶不上媳妇儿只能参军，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妞妞，你让我找到好辛苦啊。”一个女人焦急的穿过人群而来，她焦急的一把搂住女孩小小的身躯，嚎啕大哭起来。
丈夫才进军队不久就战死沙场，自己的婆婆和公公也在几年前被戎狄人杀害，整个家就只剩下她和女儿，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活着，若是女儿也没了，她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女人抱起女孩向众人告罪一声，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伍贤呆愣愣的看着女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被女人抱在怀中的女孩很乖巧，她将自己的小脑袋搁在母亲的肩膀上，纯净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伍贤，她没有哭闹，对自己母亲将自己带离父亲的身边也没有提出质疑，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的父亲就在自己面前，母亲为什么不与父亲相认，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艰难的将自己养大，她怎么敢让母亲难过。
胡暄妍让那些士兵先去花楼，自己则安静的等着伍贤回过神来。
人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自己为什么做是有一个契机的，很显然伍贤正巧处于这个状态。
“火长，我们真的可以让这些百姓不用再遭受妻离子散的痛苦吗？”伍贤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有些迷茫的询问着胡暄妍。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本没有注意伍贤和胡暄妍两个人的异样，正值大家喜庆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为自己又安全的活过一年而喜悦，并且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许。
“或许可以，也或许不可以，我只能保证在戎狄人踏过我的尸体之前这些无辜的百姓不用再遭受战争的伤害。”
胡暄妍无法向伍贤许诺一个确定的结果，战争本就是不可控制的，这个时代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最基本的热兵器根本想都不要想，就连那些精良的冷兵器也没有那种技术锻造，单凭她一个人无法像那些作品中的主角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终究还是个普通人罢了。
听到胡暄妍如此老实的回答，伍贤不仅没有失望，反而笑了一下，自己的火长可真不擅长欺骗，明明只要朝自己画个饼自己就会满腔热血的冲上去的。
“火长说得如此丧气，也不怕我失望。”伍贤语气轻松的调侃道，看模样似乎在一瞬间顿悟了一般。
胡暄妍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面有所隐瞒，尤其是这种该为所有人的生命负责的事情上面，每个人都有选择生的权利，英雄固然崇高，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为了自己的理想奉献一切的决定的。
“所以，你愿与我一道拼到最后吗？”胡暄妍朝伍贤伸出手，眼神坚定的看着他，向他发出为和平的明天而努力的邀请。
胡暄妍经常嘲笑Z01元帅这个老头子天真的不像话，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可是她自己何尝不是。
或许华族的血统天生带着理想主义的色彩，胡暄妍和老头子身上都流着纯正的华族的血液，从老头子带着她训练开始，老头子那种为了自己心中理想拼命努力的劲头就无时无刻的不在影响着她的判断，她那机制冷静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炙热无比的心。
“剑之所指，我之所向。”伍贤也伸手手心对着胡暄妍手心拍了一下，豪爽地回答道。
从那一刻起，伍贤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他缓缓将目光从树上精致的花灯向上移去，今天可真的是一个好天气，又大又圆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温暖的光照在被连年的战火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以及房子上，不远处有勤劳的百姓专心的将自己千疮百孔的房屋仔细的修补起来，耳边稚子嬉闹的欢笑声让他想起了山涧潺潺的泉水。
真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