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后来又回来了。”女人为胡暄妍斟茶的手顿了一下,笑着将头撇过去淡淡的说。
胡暄妍原本还有些奇怪女人话中的意思,可是当她无意中瞥到女人用力握紧的拳头后,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
“那里的人看不起你们这些流民出身之人。”胡暄妍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在胡暄妍的提醒下,女人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转过身去,她不想让眼前之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在动荡的年代里面流民就像活在臭水沟里面的老鼠,他们居住在最脏乱差的地方,那是所有人都不想去看的阴暗角落,在那个角落里面所有的律法都无法生效,活在这里的人们本身就自成一套生活的准则,那些身为人的矜持、道德、底线在活下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里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愿意来,显得同平民区和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格格不入,与其说他们是流民,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长得和人相差无几的畜生。
人命本来脆弱的就如草芥一般,能够活得保留了身为人的尊严以及羞耻心已经实属不易,平民区的人自诩自己依旧拥有人该有的那些品格,自然看不上这些同畜生无异的流民们。
生活在流民区的人从来不会奢望踏入达官显贵们生活的地方,他们一切活下去的目的都是为了进入平民区过上稳定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在睡梦中被人杀害,或者无声无息的死在街头,尸体最后被人分食殆尽,死后灵魂无处安放,平民区于这些流民们而言简直同仙境无疑。
“是啊,他们根本看不上我们流民区出来的人,当我进了那边才知道,原来未婚嫁的女人失了贞洁也是个过错。”女人忽然发笑,言辞间明明带着笑意,可是却让人听到了一丝无奈。
这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奈,女人没有过过几年安生的日子,自她有记忆以来,自己似乎永远都是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她也想像平民区的那些女儿家们一样找一个丈夫,所以她一直很努力的活着,哪怕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为了能让自己早些进入平民区,她几乎在接客之余接些女红,可是当她满怀欣喜的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之后,她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遭受到众人的排挤。
原来平民区的人并不是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君子,女人起初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流民的身份活着,她第一次活在了没有恶臭,没有混乱的世界里,她学着那些还未婚嫁的少女一般梳起发髻,同人谎称自己父母双亡,期待着属于自己的丈夫,可是老天似乎同她开了个玩笑,在流民区活得太久的她依旧还是同那些人相去甚远,她相较于那些女子而言过分奔放,还有些同属于流民区出来的人为了能够融入平民区四处宣扬她的事迹,她过不下去了,只好灰溜溜的又回来了。
女人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或许是她难得在流民区看到胡暄妍这么得体的人,也或许是她本身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将自己以往的经历用一种平缓的语气说给胡暄妍听,可是哪怕她表现得如何不在乎,心中的悲愤也难以遏制,她轻叹一声,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房梁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无聊至极,无能的人才会从弱者那里找安慰,强者从来都是努力让别人过得更加好些。”胡暄妍听完女人的遭遇后心中有同情,也有对那些自诩是人的家伙有些鄙夷。
女人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甚至在胡暄妍的眼中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她见过更加光怪陆离的事情。
人是一种天性复杂的动物,有时候总是显得那么的和善,可是却有那么的残酷,他们可以对一个犹如菟丝花卖身葬父的孤女怜悯,却无法对一个靠着自己活着哪怕卖身也不肯轻易同别人低头的妓子另眼相看,前者占着一个孝顺的由头用自己的身躯换来了棺材以及自己往后的遮风挡雨之地,而后者则是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以后的生活摆脱以色侍君的命运。
胡暄妍无法明白这个女人明明这么努力的活着,却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卑贱的人,她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出卖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堕落,那些站在高处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真正无助的人是没有资格来教训一个挣扎着想让自己活得更好的人,更何况这个女人没有偷没有抢,也没有为了自己过得开心而搅得人家家破人亡,乱世之中若是可以体面的活着,谁又想当一条狗呢。
女人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会如用词生硬的话来安慰自己,可是不得不说她确实有被胡暄妍安慰到,毕竟这是她长到这么大除了父母之外接收到的第一份安慰,她忽然破涕为笑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只是从胡暄妍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便听到了其对自身无比骄傲的自信。
“我猜想你平日里定然不常同人说软和话,不然也不会讲得如此刻意。”女人被胡暄妍这别扭的样子逗笑了,她捧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忽然哭了起来。
女人知道胡暄妍并不一定真的觉得一个女人活不下去就出卖自己的身体是一个好的选择,不然她也不会在一开始看到同自己用那种冰冷的态度了。
“你呀,别因为我从来没有害过旁人,只是真的想活着就为我找那些说服不了人的说辞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确实是个贪图享乐之人,不然也不会只是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就自甘堕落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女人很清醒,根本没有因为胡暄妍为了安慰她说些让旁人有些难以接受的话就真的认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她感激胡暄妍为自己说的话,但是却并没有沾沾自喜。
胡暄妍耸了耸肩,她只是觉得远古时代的女人活得太惨了些,失了贞便会被人当成荡妇,甚至连爱情也不敢肖想,有些严重的地方还会将女人沉塘,可是那些要求女人守贞的男人们又有几个能够像女人为一人守身如玉,要是守宫砂对男人也有用的话,大约也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幸免了。
“我只是觉得,人生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尝试,嫁人从来不是女人最终的目标,你还值得拥有更多的选择。”胡暄妍没有反驳女人说的话,只是淡淡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胡暄妍不喜欢那些浪荡的人,但是也不反感妓子,每个人终归是有不同的选择,她只是欣赏一个人能够永远拥有一颗向往美好的心罢了。
“选择?什么选择?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你说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力气较之男人又偏弱,打也打不过,我还能怎么办?”女人有些无奈的张开自己的手,苦笑着说道。
女人的手很粗糙,这种粗糙不像胡暄妍那般满手的老茧,而是那种做惯了粗活,手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保养造成的,她的手指很修长,瘦得几乎没有什么肉可言,胡暄妍一看女人这双手便知道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力气。
“很多事情,只要你想做,你就可以做的,这个流民区太脏太乱了,明明只要有人能够将这些人按秩序管理好就能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可是却没有人能够想通这一点。”胡暄妍并没有因为女人丧气的话而沮丧,她开口稍稍点了女人一句。
管理,流民区?
女人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的看着胡暄妍,她不是蠢笨之人,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话里话外都想要让自己将这边的烂摊子接下来,可是自己何德何能,自己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妓子,既不能靠武力压制这些流民,也没有那个管理别人的脑子,她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想让自己做些什么事情,可是自己一介弱女子又有什么能耐办到这些。
“您还真的是会说笑,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武力,又如何能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今晚过后您还是另找他人吧,小女子是真的有心无力。”女人果断的拒绝了胡暄妍的提议,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女人不可否认胡暄妍刚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差点就被胡暄妍说动了,可是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这里的情况她最清楚不过了,那些流民们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命,狠起来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弃,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实力让那些人臣服,又谈何管理。
“你知道我是谁吗?”胡暄妍像是没有听到女人说的话似的,自顾自的开口问了女人一句。
女人直接被问愣了,她脸上有些不悦之色,胡暄妍问的问题实在是让她难以回答,她们两个人本来就不认识,又让她如何叫得出眼前之人的名字,她相当老实的冲着胡暄妍摇摇头。
“我,胡暄妍,率兵力克戎狄入侵,刚刚被皇上封为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