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夏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有些忧愁地目送姜思翰离开。随后,她收回目光,发现姜思缈正在看她,目光并不友好。
真是傲慢的女生,明明是学妹,却满是以下犯上的神情。
蒲夏夹了一筷子菜,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饭桌上弥漫着诡异的安静,三个人都在埋头吃饭,仿佛周围的时间在飞逝,只有她们这张桌子停留在凝固的空间里。
就在蓝小鹿感觉自己快窒息的时候,她听到姜思缈开口了:“我哥是我们姜家智商最高的人,会考最好的学校,成为顶尖的人才。”她看着蒲夏,眼神似是在挑衅,“他的目光和注意力从来不会落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识相的人不会去浪费他的时间,也不会试图阻碍他成为更加优秀的人。”
原来,她是因为姜思翰,才讨厌蒲夏的?
不过,就算是她的女神,说得也太过分了吧?蓝小鹿猛地提气,打算替蒲夏说两句话。
然而,蒲夏在桌子下面碰了碰蓝小鹿,示意她别管。
蓝小鹿闷闷不乐地端起汤,咕咚喝了一大口。
蒲夏拿起手边的书,随手翻了一页,恰好是最有名的那一句:偶尔偏离于世,你自是一朵于琥珀色河流中随波逐流的百合花。
她微笑,放下书,继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饭菜,大概真的有二十几下,就在所有人快为这紧张成一条线的气氛抓狂时,蒲夏才咽下去,笑眯眯地说:“你说得对,姜大鹅学妹。”
蓝小鹿一口汤喷到了坐在对面的姜思缈身上。
是身为女神的尊严让姜思缈维持理智和优雅。
蒲夏不紧不慢道:“我记得姜思翰跟我讲过,天鹅是羽毛最多的鸟类,它身上的羽毛甚至超过了25000根,要是一根一根往下薅,也要许久,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啊。”
姜思缈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蒲夏把一包纸巾放到姜思缈面前,微笑着说:“和废物说话,真是辛苦学妹了,回见。”
蒲夏端起餐盘施然离开,蓝小鹿也站起来,对姜思缈说:“忘了告诉你,是你堂哥天天粘着我们蒲夏姐的,甩都甩不掉,狗皮膏药似的,不信你可以问问韩唯。”
当然是夸张手法,但蓝小鹿的脑袋好歹灵光了一回,姜思缈这么骄傲,不可能真的去问韩唯,她这么说,纯粹是为了气她,谁让她瞧不起蒲夏。
蒲夏的厉害之处,姜思缈可是连一丁点都还没见识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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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周六,韩唯早起沿着护城河跑圈休闲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回家。
进门已是满园花草。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东墙的葡萄架和西墙的爬山虎,具是生机。
从前,蓝小鹿的奶奶喜欢侍弄植物,当年蓝小鹿学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吵着让奶奶也造一个百草园。在她眼里,夏天就是粉粉绿绿,花团锦簇。门廊上悬着草绳的风铃叮咚响着,光线越过它,在地上投出一个淡薄的影,风牵动着影子摇晃,像在跳华尔兹。
院子正中的树也是碧绿如洗,韩唯突然兴致大发,便攀着树干,三两下爬了上去,哪料惊着了趴在枝叶间小憩的三花猫,它“喵呜”一声从枝头飞蹿出去,跳上屋墙溜走了。
韩唯大笑着靠在树干上,他的手头是最新一期的棒球杂志,是刚才回来的路上在街角的报刊亭随手买的,内封介绍了海北中学今年的豪华阵容,最受瞩目的当然是站在C位的韩唯本人。
照片里的他,不苟言笑,即使戴着捕手面罩,也能从起着保护作用的洛钼合金条后看到他称得上是严肃的目光。
这个夏天最受期待的高中球员……
他默念着上面的字,张开手掌对着从树叶里漏下来的阳光,手指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握成拳头,眼神又变得黑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一阵响动时,他向下望去,看到蓝小鹿扛着一块刚烤出来的香喷喷的大饼走进来。她专门定了闹钟,起大早去街口排超级火的网红大饼。
海盐街凭借这家口味奇佳的大饼屋上了热搜,还有人天不亮便开两个小时的车来这里排队,就是为了等大饼屋下锅的第一张饼。
据说吃到第一口饼的人,会在接下来的一天内心想事成。
韩唯突然产生了戏弄她的想法,在她走到树下时,忽地从密密麻麻的树叶中跳下来,落到她的面前。
蓝小鹿本正哼着小曲,着实被韩唯惊吓到,歌声戛然而止,手里的大饼掉到了地上。
她呆愣在那里,眼睛瞪得像杏那样大,瞳孔急剧收缩,眼眸中韩唯的影子也变幻莫测起来。
韩唯在僵硬成石头的蓝小鹿面前晃了晃手,俯下身打量着她:“不是吧,这么不经吓?”
绿色的树下,他身上带着叶子的繁茂气息。
女孩眸中男生的影子越来越大,当它彻底占据瞳孔时,她的耳朵里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世界再无其他声响。
很多年后,蓝小鹿在一本书中读到了吊桥效应,才突然明白当时的感受,她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惊到了,让她分不清那心跳究竟是因惊吓而起,还是因为其他。
她在那时候奇怪地想,韩唯有一对非常好看的眉毛。
它美好,也许是因为眉下是一双清亮的眼眸。随着男生的身体微微晃动,光也在眼中流淌。那里藏着长长的光河,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
满目星辉,原来是这个意思。
“喂——喂——”遥远的声音从密集的心跳声中挤了进来。
蓝小鹿终于从丧失时空感的恍惚中苏醒过来,“你干吗吓唬人?”她慌忙拾起地上的大饼,拍去上面的灰尘,哀号道,“你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队才买到的吗?这可是童叟无欺的网红大饼啊!”
韩唯道:“只要是好的,只要是人人都去买的,就可以定义成‘我喜欢的’‘我想要的’,因此甘愿顶着太阳排两个小时的队,找黄牛花超出这样东西本身价值数十倍的价格,也一定要得到。哪怕它们的味道和转角里阴暗的小作坊中做出的一模一样。人们买的是虚荣,跟风和丧失判断之下的人云亦云。”
哲学家·韩唯上线。
这家伙,对人类弱点的痛击,从来都不手软。
蓝小鹿忍不住说:“韩唯,你有没有因为说话太难听被别人揍过?”
韩唯淡定地说:“他们打不过我。何况,憎恶与讨厌的能量要远远超过喜欢。随着喜欢的淡去,与之相关的感觉也会消失,但是对一个人的憎恶和讨厌,却可以持续更长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记住,不是更深刻?”
他就那么想被人讨厌吗?
他似乎就是抱着要被她讨厌的心态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的。
那样子就好像是被讨厌了,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和她相处。
“韩唯,你为什么希望被别人讨厌?就好像你害怕被人喜欢,害怕和人产生正面的感情连接一样。”她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这样坦露而直白的问话方式,果然令韩唯眯起了眼。
他朝蓝小鹿走近两步,蓝小鹿下意识往后退,脊背靠在树干上,举起网红大饼挡在胸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有说错吗?”
他俯下身看着她,眼眸落着金色的光,像一只狐狸。
他抬起手来,按在蓝小鹿身旁的树干上,逼近她,低声说:“没错,我讨厌被人喜欢。喜欢只不过是一种脆弱不堪的假象,在丑陋的现实面前,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他盯着她,“就像现在,我的靠近,会让你变得紧张、脸红,甚至心动,可这就是喜欢吗?也许,再过一天,你又会因为别的事,开始对我生气、讨厌,甚至是怨恨。哪怕只是短暂的心跳,依赖、信任、靠近,都只是自以为是的假象罢了。”
蓝小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正如韩唯所说的那样,当他靠近时,她感到紧张甚至是心动。可是……她很快被韩唯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
韩唯直起腰,收回了手,但他的手腕却被蓝小鹿抓住。蓝小鹿反转韩唯的手腕,他的掌心便摊开,露出在他们的面前。
他的手指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到底是拥有怎样过去的人,才会带有这样的伤痕?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她问。
他抽回手,插进裤兜,漫不经心地说:“训练时弄伤的。”
蓝小鹿将信将疑。
她说:“其实,如果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告诉我,1505的大家,或者去社区的心理辅导室,都会帮你渡过难关的。很多事一直闷在心里,会成为心结,一旦讲出来,反而会好起来的。”
韩唯低了低头,才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蓝小鹿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什么事?”
“我把你攒了好久都没舍得吃的冰淇淋桶带到球队分给大家了。”
“诶?什么——”
蓝小鹿冲到冰箱前打开冷冻层,她的冰淇淋桶专用区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一堆令人心碎的冰渣子。
什么紧张,心动,渡过难关,通通飞到九霄云外。
她揪住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怒吼:“韩唯,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夏天只有一次的限定梅陇蜜瓜贵族冰淇淋,我每周也只舍得吃一次,吃完这一桶,我的夏天就结束了啊!你胆敢把我的夏天拱手让人!”
韩唯挠了挠额头,说:“桶我带回来了,放在屋里盛清理棒球手套的用具,要不我把桶还给你?”
“……决斗吧,韩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