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一切都慢腾腾的,连操场传来的嘈杂声都好似被拉长了,带着远远近近的回音。
蓝小鹿和阿宅在操场门口溜达。
她抓着铁丝网,眯着眼睛朝操场里眺望。
阿宅问:“我怎么这么怀疑你的动机呢,你口头上说是来找蒲夏女神,不会是借机来看韩唯吧?”
蓝小鹿吓了一跳:“你以为我是你吗?我为什么要对韩唯感兴趣?”
阿宅振振有词:“因为你最近一直在说他坏话,这明明就是喜欢一个人的不成熟表现!如果你不是喜欢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我那不是在意他,我是……”
蓝小鹿说不下去了,根据租户条约,她不能把韩唯和她合租的事告诉学校里的人。
她苦着脸,咽下真相这颗恶果,决心保持沉默。
她看到韩唯正好从教学楼的阴影里走出来,朝着操场方向走来。
反正他也会无视自己,蓝小鹿便对着他做鬼脸。
韩唯经过她们时,突然停下了。
蓝小鹿一愣。
韩唯极其温柔地对阿宅说:“你是蓝小鹿的朋友吧?”
阿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震惊了,她犹如出故障的机器人一般结结巴巴地说:“是、我是……”
“你好,我是韩唯,也是蓝小鹿的朋友。”
“我、我知道你是韩唯,但我不知道你们认识,还是朋友……”阿宅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兴奋地掐住了蓝小鹿。
蓝小鹿一点儿都不开心,以她的经验,韩唯又在算计她。
韩唯相当客气且亲切地对阿宅说:“我可以把蓝小鹿借走几分钟吗?”
“当、当然可以!你想借多久就多久,不用还了!”阿宅猛地把蓝小鹿推向韩唯。
蓝小鹿生气:“我又不是物品,说什么借不借的。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蒲夏,我们约了见面。”
阿宅说:“我替你在这里等,你快去,别耽误了韩唯的时间。”她极其开心地朝韩唯挥挥手,“再见,路上慢点儿啊,下次见!”
“……”
蓝小鹿被韩唯拖拉走,她挣脱他:“你以前不都在学校装不认识我吗,这又演的哪出戏,还在我同桌面前装绅士。”
韩唯说:“我这不是听你的话,作为公众人物,要注意公众形象?”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韩唯弯了一下腰,又跟上来,突然拢了她一下:“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你说要让房东开心,我就努力让房东开心。”
蓝小鹿发现自己不能再跟韩唯吵架了,每次都会被他带偏,她说:“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韩唯竟然有事相求?蓝小鹿感觉更不妙了。
她充满戒备地说:“如果我帮你了,我会身败名裂吗?”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害你?”
“害我的事还少吗……”
韩唯说:“球队经理辞职了,但是我们最近需要向组委会提交球手资料。我认为你做事仔细认真,所以想请你帮忙核对资料。”
蓝小鹿呆呆地看着他:“仔细认真?你真的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数学题错得有多离谱吗?我以前的数学老师有一句名言,要是哪天蓝小鹿做数学题能不粗心,他就敢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真爱。后来他出家了。”
韩唯说:“别太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这世界有人看得起你,就有人看不起你,关键是你怎么看待你自己。”
蓝小鹿慢慢地看着韩唯,还是不太相信:“你为什么突然给我灌鸡汤?你不对劲儿。”
她似乎是被韩唯整怕了,总觉得韩唯留有后招。
韩唯叹口气,说:“我是真心的,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就好比我说你是笨蛋这件事,也许我是随口说的呢?也许我内心深处并不觉得你是笨蛋呢?又或者我曾经觉得你是个笨蛋,但经过后来的相处,渐渐发现你不仅不是笨蛋,还是个大聪明?人与人的关系是渐进的,看法也并非一成不变,你总是关注在那个犀利的刺痛你的点上,就会忽略存在于平面上的东西。”
哲学家·韩唯梅开二度。
蓝小鹿这下开始明白,为什么彭江洋会说韩唯是球队的“脑”了,他和蒲夏一样,会说一下会把她绕晕的大道理。
像是从未喝酒的人沾了第一滴酒酿,她瞬间变得晕晕乎乎,舒舒服服,轻飘飘地说:“那好吧,你把资料给我,我帮你校对。”
于是,韩唯从他那巨型球包里,拿出一沓超级无敌厚的材料,微笑着说:“明天就是交材料的deadline了,今晚12点之前要给我哦。”
“……”
她就知道!
韩唯只是为了把她当免费劳动力!
韩唯继续鼓励她:“等你完成了,我给你发小红花。”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蒲夏了。”
韩唯指着前面说:“她不就在那里吗?”
只见本来约好了要在操场门口见面的蒲夏,正和一群人混在一起围在琴房外面,她袖着手,一副吃瓜群众看戏的模样。
蓝小鹿走过去:“我们不是约好操场见面吗?你在这干什么?”
蒲夏说:“看好戏。”
蓝小鹿跳起来看了看,发现琴房里坐在钢琴前的人是姜思缈。
“发生了什么事?”
“斗琴呢。舞团的人要用这块场地,乐团不肯,要用斗琴的方式解决问题。”蒲夏解释着,伸手把在蓝小鹿头上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拽下来,笑道,“你这是插标卖首?多少钱?”
蓝小鹿一愣,才猛然想起,刚才走在路上韩唯拢了她一下,恐怕是在那个时候把狗尾巴草插进她头发里的。
她回头怒视韩唯,韩唯则装作无辜,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观看起琴房里的战况。
蓝小鹿在旁边一跳一跳的,也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韩唯被她搞烦了,从旁边空地捡了几块砖头摞起来,像抓小鸡崽一样把蓝小鹿揪到砖头上,让她安静点儿。
“这种方式明明是乐团占优势吧,会不会太欺负舞团了?”蓝小鹿有些担忧。
“是舞团的人先提出用这种方式的,不知道是太过高傲了,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蒲夏道。
随着弹奏的动作,姜思缈的身体微微晃动,引人遐思。
蓝小鹿看呆了。
好美啊……
那样的神态,让人想起阳光灿烂的教堂里穿着白色婚纱等待结婚的新娘。
舞团的女生们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姜思缈,听围观的人讨论,学校场地有限,舞团和乐团矛盾已久,彼此都看不上对方。舞团的成绩当然一直比乐团好,但马上就要夏季赛了,乐团要给各个运动队特别是棒球队准备应援曲目,有了这样的底气,乐团也不再一味退让。
这次的斗琴好像是一劳永逸的赌约,哪边输了就永远不能来琴房练习。
对此,一向在操场横着走的棒球队主力韩唯表示并不能理解这种占不到场地的心酸。
可能是因为背负着太多希冀和压力,且本就不是钢琴专业,姜思缈的弹奏中出现了细微瑕疵。
一曲结束后,她虽然表情平静,但也隐约带上了难掩的失落。
乐团也派出代表,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此人是非钢琴专业的乐团成员郭若川。蓝小鹿听说过他。据说郭若川是全才,对于所有乐器都有所涉猎,而且还会自己谱曲,他还是某唱片公司的特聘作曲人。
郭若川在钢琴前坐下,他的指法虽然有些生疏,但弹得很有气势,在偶尔的错误上能够用即兴的弹奏掩盖过去。
而那狂放不羁的模样,在弹奏高潮时仰着头闭着眼摇晃着脑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风暴般的音乐中。
一曲下来,双方势均力敌。
就在双方寸步不让时,蓝小鹿一屁股坐在琴凳上,竖起食指说:“那就再来一轮咯?”
舞团和乐团的人同时盯着她:“你谁啊?”
蓝小鹿歪了歪头,可爱地说:“我是舞团的!我很早就递交入社申请了,只不过因为没有场地,一直是自主练习。我叫蓝小鹿。”
舞团团长苦苦思索后,想起自己的确收到过这么一份入团申请。她记得这个名字,因为那份申请上的舞种写的是“广场舞”。
社长哭笑不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蓝小鹿在搞什么,出什么风头?
韩唯皱眉,抱着肩膀微微抬起下巴。
只见,蓝小鹿已抬起手臂,重重落下,狂风骤雨般弹奏起来!
她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扫过,带着沉重的力道,却又那么灵活轻盈,像蝴蝶般翩然翻飞。
不只是韩唯,全屋的人都惊呆!
懂的知道这里面的水平,不懂的也被蓝小鹿弹琴时的气场所震撼。
这家伙,绝对有点斤两!
这是……蓝小鹿?那个和老大爷们挤在一起看小品吃花生的蓝小鹿?和老大妈们在广场上振臂旋转跳跃的蓝小鹿?
看到韩唯脸上露出讶异的申请,蒲夏慢悠悠地说:“你不会真的以为蓝小鹿是个除了乱嚷嚷就什么都不会的土包子吧?没点水平,还敢在海盐街混?”
蓝小鹿,热衷于和大爷大妈厮混,熟悉海盐街各个广场舞流派,是海盐街娱乐生活的集大成者。
她的广场舞背后,有着许多故事,其中一个是有关陈大妈的。
陈大妈年轻时在海北乐团里弹钢琴,在全国各地演出,习惯了独奏时专属于她的那一束灯光。退休后突然闲了下来,陈大妈郁郁寡欢,十分寂寞,为了让她开心点儿,蓝小鹿陪她一起跳广场舞。后来,陈大妈开始教蓝小鹿弹钢琴,已经过了许多年。
暴雨般的琴声中,往事随风去。
蒲夏甩下书包,她本来约了蓝小鹿一起去社区练习,但现在的机会好像比在社区练习还带劲儿。她走到钢琴边,拿着唢呐,附和着吹了起来。
唢呐的声音尖厉提神,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振。
没错,蓝小鹿和蒲夏的“钢唢组合”——钢琴和唢呐的神奇搭配,向来是海盐街一绝。
这世界,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