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划过暖流，摸了摸迟暮的头，就算是小迟暮，也永远会护着我。
对方家长还算拎得清，揪着孩子给我道了歉赔了罪，到最后我只象征性地赔了一小笔医药费。
晚上回家的时候，迟暮唯唯诺诺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却并未有任何交集。
他稚嫩的脸庞身上明暗对半，恍然间好像回到了我初遇他的那个夜晚。
“姐姐对不起……”
迟暮看我盯着他，以为我是生气了。
“你并未做错，你在保护想保护的人。”
“不光保护别人，也要保护自己，小暮，如果你有天受欺负了，姐姐也希望你能反抗起来，保护自己。”
这么多年，我早已深谙。校园霸凌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若是第一次不反抗，那么那群恶魔将是一辈子的噩梦。
“姐姐你不生气？”
迟暮走近我，小小的站在我腰侧，仰着头问我。
“小暮害怕麻烦姐姐白白挨欺负，姐姐才会生气。”
“我的小暮是世界上最乖最好的宝贝。”
我牵着迟暮的手，一步一步地向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迟暮做完作业躺下睡着了，我细心地打理着窗边种着的白茉莉花。
纯白，芬芳，繁华。
上辈子迟暮为我种的白茉莉悉数散落尘埃，那么这辈子迟暮将会是我枝头开的最纯白恣意的那朵。
7
我适嫁的年龄独自一人带着迟暮，上门为我说亲的有，背地里传闲话的有，上门找事的也有。
我一一拒绝打发，名声自然不好。
转瞬几年，迟暮已经是初中的半大小子。
他有天忽然问我，我不结婚是不是因为他这个拖油瓶。
我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滞住了，“不是，小暮才是姐姐存在的理由。”
我想摸摸他的头，但是忽然之间发现他已经长很高了。
事实也是这样，如果不是迟暮，我可能就不会存在于这个时间的世界。
况且，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在流逝，好像到了某个节点我就会消失。
只是忽然有一天，迟暮带回来了一个让我怎么都没想到的人。
我见到她的时候，目眦欲裂。
少年迟暮，带回来了少年时的我！
就这一眼，我浑身发毛冰冷，我想逃离！
我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一直在逃避不去想。
就让这个世界的艾意，从开始到最后，彻底烂掉，我要做的事就是不让少年时的自己和少年的迟暮有任何交集！
“姐姐，今天是她帮了我，我能不能请她回家吃个饭？”
迟暮看向我询问道，我在他眼中探究着，企图找出一丝异样的情意。
他眼里并未有白茉莉花绽放时的喜悦与细碎的星光，我确定现在的迟暮和少年时的我并无任何牵绊。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也堵得慌。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总之，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现在年少的我，因为二选一的时候我选择了救迟暮。
我做了自己最爱吃的菜，吃完饭在送别的时候，我亲手摘了一朵开的最好的白茉莉送给了年少的自己，以及一袋果香馥郁的甜桃。
17岁那年没得到的东西，我竟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补偿给了自己。
也许以后的自己就不会再轻易的对花和果子萌动春意了吧。
8
其实迟暮还是遭受了校园暴力。
他学习很好，长相也不错，只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好在他找了老师，告诉了我。
上次带年少时的艾意回家，其实就是她碰见了施暴现场出手相助。
再次庆幸，现在的迟暮不怯懦，不惹事也不怕事，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学校成为了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迟暮还是差点被废了！
是一个小巷子里，那群人堵着迟暮，竟然想将长长的针扎入他的舌头、他的手指！
好在，有人经过那阴暗的巷子。
那么不见天日的地方，能遇上好心人，真的是神佛保佑！
“姐姐，他很奇怪，带着雏菊去那样的地方，像是在祭拜谁。顺手救了我并未管我，我回过神找他时他已经不见了。”
迟暮说完我的记忆翻涌着，熟悉的画面像是蒙上一层浓雾，在脑海中晃动重合。
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头痛欲裂。
看着迟暮担忧的目光，我终究还是放弃了去想。
迟暮身上还有瘀伤，我带着他报了警。
虽然取证艰难，但是有警察的介入迟暮好歹安稳地度过了中考。
只是没想到，中考过后，竟然有人证。
那个在暗巷救下迟暮的人，突然出现又默默消失。
我本还想好好感谢他，可等我赶到警局时。
警察告诉我，那人已经离开。
好在，那几个霸凌者终于受到相应的惩罚。
9
迟暮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入了春城最好的高中，整个人几乎和我枝头那朵开的最好的白茉莉一样恣意繁华。
我的迟暮是优秀的，我想，这应该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我不再继续打工，而是开始从摆摊做起，依靠上辈子的记忆慢慢做些小生意。
因为我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要给迟暮留下足够的财富，能供他走完整个学校生涯的财富。
依靠上辈子的一些先机，我的生意开始慢慢地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忙。
但是我还是不忘了晚上等迟暮下晚课，他做作业，我在床边打理白茉莉花。
我们又搬了家，大大的院子里种满了茉莉花和桃树，看起来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
“姐姐，你怎么这么喜欢花花草草？”
曾经迟暮问过我，我只说喜欢他们生机勃勃的样子。
是啊，生机勃勃，不像我上辈子与迟暮不见天日的爱情，和我那苟且偷生的二十多年。
他们会永远盛大，热烈，肆意地生长盛开。
高考过后，听说他们学校出了两个成绩斐然的。
果不其然，是迟暮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
我很庆幸，我的迟暮在这辈子不会和那个烂掉的艾意有牵绊，再也不会被人挖掉眼睛。
他这辈子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走上我为他铺的那条最热烈最张扬的花路。
我坐在小花园里吹着凉风，听着迟暮以后的规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等我毕业了，就带姐姐去旅游。”
“跟姐姐去看最漂亮的花海，还有朝霞晚霞。”
“回到春城，帮姐姐分担家里的担子，看着姐姐找个能照顾自己的人。”
迟暮临近开学，却早已把毕业后的生活规划得明白。
“小暮，永远为自己而活，不用为了姐姐回来，最好离开这里。”
我看着迟暮一脸期待，18岁的少年脸上满是憧憬，不太合时宜地开口。
只有迟暮离开春城，我才能彻底放心。
“有姐姐的地方才是家。”
迟暮嬉笑着，以为是我和他说笑。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的时间快到了，他后面大抵也会忘了我。
10
在迟暮去大学报道后，那个久违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到了。”
那道声音响起时，我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我做好准备了。”
我并未刻意地去和迟暮道别，我的准备已经渗透在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要离开了。”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会记得我吗？”
我坐在小花园里轻声呢喃。
“不会，就像你从未存在。”老者回答。
“也好，风会把秘密吹散。”
花园里微风吹过，卷起千层花浪，美到震撼。
可千面美人争奇斗艳，园里却不见一朵白茉莉，桃树也无影无踪。
11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怎么死的。
那年迟暮被挖了一只眼睛，我被我所谓的生身母亲囚禁半个多月。
那半个多月里，我此生的希望都破灭了。
由于母体缘故，自出生起我就身染毒瘾。
这么多年自从我懂事起就拼命克制，不沾染半分。
但是那天，那个女人察觉我要逃跑，狞笑着将那一管液体注入了我的体内。
她彻底掌控了我，我真的逃不掉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成了她的奴隶，欲望的奴隶。
我彻底烂了，再克制再隐忍，毒瘾发作的时候我也只能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乞求。
她找了无数个男人，她数钱时癫狂的嘴脸我永远记得。
所以，她再次给我注射的时候，我趁着滔天的快意爽感和幻觉，割下了她的头颅。
再次见到迟暮的时候我是在戒毒所。
我原本应该自杀的，但是我还想再见迟暮一面。
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
我不知。
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是迟暮在大门口接的我。
看着他戴着眼罩的一只眼睛，我想我一定要为他安上义眼。
出去的那两天是我们最快乐的两天，我们一起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清晨五点的日出，傍晚的日落。
他亲手给我戴上白茉莉花，喂我吃等了我五年的甜桃。
而我则是背过他将花悄悄装在口袋，茉莉花应该是纯洁无瑕的。
我陪他安义眼，找到合适的工作。
看着迟暮不再空洞的眼眶，我仿佛又回到了17岁最快乐的时光。
我说：“迟暮，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我希望我干干净净，明媚肆意地站在你面前。”
迟暮却说我傻，说我是他心中最纯白的茉莉花。
最后，我母亲死了，成哥也死了。
但是还有人没死，比如我，比如那些霸凌迟暮的人。
于是那天，我骗迟暮在家里等我，将那些该死的人都约了出来。
我说，相恋六年，迟暮知道我之前是站街女的事实，要和我分手了，我要报复他。
他们都知道我的意思，于是，我在那条阴暗的小巷子和他们见了面。
是的，我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我已经烂到了泥潭里，肯定是活不了了。
但死之前我要为迟暮清扫掉最后的障碍，还迟暮一个清净的后半生。
我那残破脏污不堪的17岁，以及我与毒瘾随时发作的后半生。
都让他们全都打包，埋葬在我的23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