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汤有些凉,黑娃三口两口灌进肚子里。放下碗筷即掏出一包中华,开封后先给自己叼上一根,剩下的连同铁质打火机扔到桌中间。
屋里的争吵已与他无关,起身信步走到庙门口,望着渭河上的风景出神。
“济民当真好雅兴,烫手的山芋扔给我们,自己在这悠闲。”
黑娃回头看了眼屋内,笑道:“崧生兄怎么出来了?谈好了?”
井岳秀摇头,指尖抖落烟灰,道:“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谁当督军还不得凭实力说话,济民兄你心中属意谁啊?”
“哈哈,别问我,我谁都行。”黑娃回却了他的试探,望着门前河堤上的抽着绿丝的柳树,说道:“走,河边透透气,一院子的香火味,闷得慌。”
门口就是河堤,两人出来站在柳树下,黑娃突然问道:“崧生兄,你治下的榆林府可还过得去?”
“呵呵,肯定不如你的商洛,难啊,这么多人吃马嚼的……总之一言难尽啊。”井岳秀只当是鹿兆谦没话找话,顺嘴闲聊几句。不过他也没瞎说,榆林现在确实难。
1911年他兄弟井勿幕辛亥革命返回陕西,领导了西安起义推翻了清王朝统治。他受命出任了陕北镇守使,一直到去年第三师入陕,一败再败无奈退守榆林府。紧跟着其余大小军阀均败退逃到他处。
同为天涯沦落人,再加上他也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帮他共抗第三师的进攻,就全部给接收了。一城养众多兵士,不出三个月差点被吃空了。还好吴佩孚回京,第三师调走河南。不然他还真坚持不住。
“崧生兄,如果商洛支持你当陕西督军,不知崧生兄何以教我?”
井岳秀没有太多意外,他出来寻鹿兆谦就是这个目的。含笑道:“济民兄想要什么,请直言。”
“我军营有个厨子,做得一手上好锅巴肉,崧生兄如果不急,晚间可以来尝尝。”
井岳秀拍拍肚子,道:“济民兄这是拿了我的七寸啊,我老井是无肉不欢啊。行,今晚必到!”
两人返回庙里,屋里的争吵也接近尾声。井岳秀先进去,过了一会。屋里五人结伴走出来,于右任把手里的地图还给他,道:“还是老规矩,先入西安者,王陕西。济民不受,那就次进者为督军。其余人等划归其余地盘,到时再做计议……”
“不过,有一个前提,济民你得和我们结盟共卫陕西,西安如果被围,所有人共击之……”
黑娃不做思索,直接点头道:“自当如此!”
河神庙终于发挥了他作为神仙的属性,殿堂里,饭桌被清走。香案下,黑娃六人一人三炷香弯腰三拜。香入香炉,盟约即成。
黑娃最后一个离开,临走瞅了眼神台上的泥塑大禹,笑道:“香火吃完,您该归河宫天庭了。人间的事,太肮脏不堪了,别污了您的法眼。”
当晚,井岳秀去而复返。单马入秦营,直到深夜才离去。
大张进账收拾残羹,黑娃帮着把酒盅递给他,道:“守到这么晚,辛苦了。锅巴肉做的不错。”
“嘿嘿,大帅过誉了。”大张弯腰,满脸堆笑道。
两年多的掌柜生活已经磨去了他身上军人的气质,黑娃叹息了声,问道:“蝴蝶怎么不来?”
“她说,去年的差事没办好,还连累了大帅。这次她要亲自盯着,一洗前耻。请大帅给她一个机会……”
“回去告诉她,能成则成,不能则顾全自身。我不能再折进去一个女人。她为商洛做的已经够多了。”花蝴蝶是个什么样的人,黑娃一清二楚,这个女人犟着呢。
刚打下商洛那会,让她回归正常生活去小学当老师,去下属工厂做管理,或者啥也不干都行。调查局会养她一辈子,她却不要。非要去西安城里的白鹿饭店当掌柜,继续为他收集情报。
她对上司候仲威没啥敬意,对调查局也没什么归属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镇守帮她戒了大烟,帮她杀了周寿娃,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此生她这条命只属于镇守。
“我这条命是镇守给的,我只听从镇守的。除非他亲自下令取消行动,不然你给我让一边去,我的行动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花蝴蝶不屑的推开身前的石磊,迈步从小屋里走出去,四周的阴影里冒出一群黑衣人跟在她身后,片刻消失在巷子胡同。
“怎么办?处长?”
石磊收回目光,看了眼说话的下属,平静道:“不管了,我们自己干。还有,这里没有处长,只有贾三。记住了,下次再犯,你回楼里自领家法吧。”
壮汉下属浑身一寒,颤声道:“知道了,您是贾三。”
“准备吧,我们要抢在她之前动手。”
………………
西安的回坊众多,其中化觉巷是最大的也是回民聚居最多的里坊,它蜿蜒穿插在北院门、西羊市和北广济街之间的居民区中,确切地说,化觉巷是这一片地区中所有小巷道的统称,当地人也用化觉巷来泛指这一整片区域。
化觉巷中最为著名的,要属化觉巷清真大寺了。这里曾称礼拜寺、清修寺、东大寺、化觉寺等,现通称西安清真大寺。
寺内,总社头马平甫迈着急促的步子跨入后院,停顿了会没发现异常才转个弯来到一座隐蔽的勾连小屋外,贴着门缝,朝里小声说道:“是我,开门。”
屋里沉寂了会,隔有两分钟门才缓缓从里开了半扇。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蒙住半边脸的檐帽探出头,看了眼他身后,说道:“不是让你别来吗?出啥事了?”
“情况有些不对,昨晚坊里进了好多生面孔,你得离开了。”
高个关门的手一僵,楞了会道:“好,收拾下马上走。”
“从小门走,到了巷子混在信众……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督军府到处抓壮丁守城……”马平甫嘴里不停念叨,宽大的袖子不住擦着额头的细汗,很难想象这是在早春时节。
“马兄,床底的藤箱里还有些金银细软,我这走了也用不上,你都拿去吧。谢过你这些日子的收留……”
马平甫心中一喜,连忙挽起袖子。矮身伏地朝床底摸去。
“咦,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位……”
话未说完,一把牛耳刀从后面划过他的大动脉,随即床上的床单扯下死死勒在脖颈间。
半晌后,高个摘下帽子,换上总社头的行头匆匆出门,后院小巷寂静无声,只有天际边传来的轰隆攻城枪炮声,很远又似乎很近。
“王侍卫长,舍得出来了,你可让我好一顿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