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三省，一村三省人。
这里是鄂豫陕交界的紫荆关，方圆五公里的三省乡镇府都集中在在这一块地方。
月前三镇乡绅集资在边界街修建的一座三角凉亭，以亭内三棱石碑为中心正南属湖北郧阳县，东南属河南南阳府，西北属陕西商南县。正式结束了三县长达百年的争地纠纷。
清晨，秋末的薄雾悠悠飘荡在三镇的房顶树梢。槐花早早起来蒸上大锅杂菜馍，趁着溜锅的功夫赶紧去厢房给弟弟穿衣洗脸。忙活完一切灶台上的馍馍也差不多蒸好了，蒸汽顺着灶边窗台汇入晨雾里，揭开屉笼香气四溢。顾不得烫手麻利捡起两个装进布袋里。
“阿爷，婆，我们上学去了啊。”
“哎，路滑牵着你弟。”
姐弟俩牵着手从矮屋里出来，弟弟吴粉儿年岁小个不高，碎布做的书包挎在身前一荡一荡。走了几百米乡间小路上了新修的官道，槐花才松开小弟的手，拿出书包里温热的馍馍分给他一个。
“快吃，等哈冷了就不好吃了。”
小弟听话的往嘴里大口塞，槐花看了眼不远的街镇，手里的馍馍撕开一半用布袋包好放进自己书包。小弟肚子存不住东西，下午放学前这半边馍还可以顶一阵。
“姐，昨天我看到娘了，她和那个坏人带着小坏蛋去学校找汪老师了。我听到他们求汪老师让小坏蛋来我们学校上学哩…我不喜欢小坏蛋…”吴粉儿嘴里的馍随着他说话掉落不少渣渣。
槐花小脸一寒，按住他不动，双手从衣服上刮干净掉下的面沫子。
“张嘴，吃掉。老师说不能浪费粮食。”
等小弟舔干净手指头，槐花才说道：“别管他，他姓陈我们姓吴，娘改嫁不要我们了她就不是额们娘了，咱们好好进学，以后带阿爷和婆去城里住，老师说城里有好多工厂，我们有了文化就可以去做工养家……”
“姐，到时我要天天吃粉儿吃白面做的馍馍……”
“好，姐给你做。”
学校不远，走过长长的一条街在镇公所旁边就是今年初新开办的初级小学。一人多高的青砖围墙，里面是两排抹了白灰的平房教室。进了校门就能见到操场上两根旗杆，一个悬挂着民国五色旗，旁边低一点的是代表商洛的红底鹿旗。
姐弟俩来的算晚的了，刚进校门恰好碰到那个女人带着小坏蛋也走了过来。槐花扭过脸去，拉着小弟快步进校。她已经听到后面的呼喊声了。可是她不想理她，从七年前父亲因病过世她改嫁狠心扔掉她们后，她就不想再看到她。
“槐花，帮娘看着点壮壮，别让同学欺负了，壮壮快去快去，这是你姐姐和哥哥……”
槐花瞥了眼长的像冬瓜的小孩，扭头就跨进了班里。吴粉儿捏着小拳头对跟在后头的陈壮壮示威，低声道：“别跟着我，小坏蛋。”
陈壮壮看着就有点憨，吴粉儿的拳头对他没起啥太大作用，抱着书包不紧不慢跟着他进了教室。
陈妈在教室最后一排安置好扛来的桌椅，再次叮嘱了儿子几句，见槐花姐弟俩依然不理她，才叹息着无奈离去。
坐下没多久，走廊里汪老师敲响了铁钟。槐花所在的一年级哗啦啦全部起身跑到操场旗杆下。陈壮壮迷迷糊糊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等了会才跟了出来。吴粉儿捂着嘴大笑，被汪老师狠狠瞪了眼才老实下来，目视前方。
安排好新生入列，汪老师退到一边和其他两位老师看护着这一百多个孩子。旗杆下，站着一位一身笔挺军装的年轻士兵。面前的课桌上摆放着一把步枪和弹夹子弹。
“立正，稍息。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讲解步枪的操作和保养，大家认真看认真听，等会我会点名让人上来做……”
操场上的学生瞪着大眼，看着士兵的操作。吴粉儿彻底忘掉了身旁站着的小坏蛋，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一丝细节。从上学起，他最爱上的就是这每六天一节的军事课。比捉笔写字有意思多了。
汪念海没咋看台上的士兵，眼睛扫过这群学生，心里不住的诽谤远在商洛的镇守使。他不明白为啥镇守要强制安排军事课，在他看来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而且毫无意义。他很尊敬这位年轻的镇守，重农事兴工商办教育，唯有这事他觉得镇守办差了，这群学生刚进学，小的五六岁，最大的吴槐花也不过十二。正是调皮贪玩的时候，教他们这些军事技能有个啥用。
“注意，擦拭时最好是用清洁的棉布，打油要均匀，常养常新，减少故障率才能保证在战场不卡壳……”士兵是附近驻防军队派过来的，他也不了解镇守为啥要他们来给这群孩子讲解这些，不过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一丝不苟就当给新兵上课了。
军事课可不止眼前这些，下次来就是带他们去军营，见识更多的枪械大炮。等他们到了初高中还要参加军事训练，学习单兵作战和小队协同能力。
黑娃当时要求治下所有学校执行这条规定时，朱先生鼻子差点气歪了，大骂他是独裁武夫，他的学校不是给他培养军人士兵的。黑娃耐心听老师骂了他半个小时，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依然坚持。他不能告诉老师，民族危亡就快到了，这群学生长大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端着枪上战场，现在多学点以后活下来的机会也许能多点。
三年前日本关东总督府迁移至旅顺港，改称关东都督府，下设陆军部。月前撤都督府，陆军部改为关东军司令部。倭寇已经在为全面侵华做行政上的准备了。
黑娃在报纸看到这条消息时，立即签发了这条教育令。时不我待，人们不理解也好，老师骂他独裁也罢。他总的做点什么，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
一节课很快过去，太阳升起时，学生列队入教室。吴粉儿今天摸到了他心心念的步枪了，心情很好的倾听了小坏蛋喋喋不休的问话。
“学校比镇公所还气派好看！”
教室两面墙上挂着的一排画像，吴粉儿骄傲的抬手指着末尾的军人像，大声说道：
“汪老师说过我们镇守不许有官府衙门修的比学校还好的，不然就用刚才的步枪枪毙当官的。”
虽然同在一个镇上，但陈壮壮是河南的，自从商洛在这建了学校，隔壁不少人家都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上新式学堂。吴粉儿却不需要，他和姐姐槐花是直接入学，因为靠近边区，不收一分钱学费还管一顿午餐。
这些陈壮壮他们外省学生都享受不到，要上学也行，但学费午餐费一样不少。商洛财政拨付的教育专款只能用于商洛的学生身上，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汪念海夹着书本，快步进来站在讲台上。打开教案的同时瞅了眼底下的五十多名学生，抬头道：
“今天有新来的学生入学，大伙欢迎他。”
啪啪啪一阵掌声过去，汪念海继续道：“陈壮壮，回头看，墙上的八个大字就是你今天的功课，同桌吴粉儿你要帮他学会，知道吗？”
“是，汪老师。”吴粉儿垂头丧气道。肯定是刚才和小坏蛋说话被老师看到了。
课间，吴粉儿带着新同桌站在后墙中间，仰着小脸。严肃道：“跟着我念，记住啰，这是我们镇守专门为我们写的。”
“为中华。”
“为，中华……”
“崛起。”
“而。”
“而。”
“读书！”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