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冬的薄雾像一条玉带缠绕在山涧。
白嘉轩拄着木棍站在山顶,微风抚过脸上,带来湿润的同时,嘴边甚至能尝到丝丝香甜。
白鹿原已经很久没下雨了。
鹿子霖蹲在一旁的石头上,盯着手心浅浅的水渍研究,半晌后抬头望着天,迟疑道:“嘉轩,怕是要落雨了啊。”
“是咧。”
鹿子霖立马擦擦手,站起来眺望远处的一线天高兴道:“下雨好下雨好,下雨了那些狗日就攻不了山了,咱们就能回家哩。”
白嘉轩没他那么乐观,侧耳听了一会,问道:“你听,这炮咋还不响了咧?”
“打了一晚你还没听个够啊?”鹿子霖嘴里说着话,心里泛起了突突。
昨晚隔一会一声炮响,扰的他都没咋睡着,现在听不到了又觉得忐忑不安,不知道那边仗打得咋样了,他们挡住土匪了没。
挪到大石头边,白嘉轩扶着腰缓缓坐下,接过鹿三手里的烟袋,吸了口说道:“看好村民,别给黑娃添乱哩。”
“放心了,孝武不是带人在山下守着的嘛,跑不了。”
藏粮洞是一个天然的大溶洞,容纳白鹿村近千口人绰绰有余,原先的土匪还在里面零零散散建了一些寨屋。
妇女老弱挤着住在屋子里,男人们则随便找块干净的地方,席子棉被一铺就能睡下去。
鹿惠氏轻手轻脚起身下炕,穿好鞋子转身又给掖掖被角,望着熟睡的两个儿媳妇叹了口气。这两人一晚翻来覆去没睡着,临到现在才眯着。
不多时,香草等一众妇女都起身出了屋,汇集到洞口处用男人们捡拾回来的柴火开始做饭。
“三嫂,她俩好点莫?”
“昨晚吃的全吐了,又一晚没睡,这咋整嘛。”鹿惠氏忧心道,俩媳妇自上山后,就一直在吐,吃啥都吐,冷先生又不在这,她慌的很。
香草揭开锅盖,铁勺撇走米粥最上面的一层米油,舀进两个瓷碗里,小心端给鹿惠氏,笑道:“莫担心了,趁热让她俩喝了,缓缓肚子。”
下头烧火的白寡妇忽然抬头说道:“她俩一直吐,是不是有了啊?”
鹿惠氏心一惊,手上的米汤差点泼了,连忙放在身下的石头上,一群煮饭的女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讨论,越说越有可能。
鹿惠氏坐不下去了,让香草帮忙把米汤送过去,她连忙跑山顶寻她男人鹿三。
“老汉,快去寻亲家来…”
正闲谝着的鹿三,站起来疑惑道:“咋了?”
鹿惠氏顾不得旁人在场,大声道:“两娃可能有了,你赶快去找冷先生来看看啊…”
面皮一紧,鹿三从顶上的石头跳了下来,踉跄着往下山下冲,身后白嘉轩吼道:“三哥慢点,带上孝武陪你去。”
………
十里之外的草链岭,一线天山脚下,周寿娃赤红着眼睛,站在谷口大声道:“都给老子提起精神来,不就一晚没睡嘛,今天攻下来,老子把白鹿原的娘们抢来陪你们睡!”
底下,大荆山的孙癞痢大声道:“听说姓鹿的两个婆娘,美滴很咧,大伙等哈别我老孙抢哈……”
“中,让你狗日喝头汤!”
士气渐渐浮躁,昨晚一夜的炮声打不到人,但十分恶心人。
“攻山。”
随着号角吹响,山脚下的群匪开始贴着石壁沿着狭窄的山道往上挪,一线天的地形太特殊了,大队人马施展不开,往上冲那就是纯纯的活靶子。
麻师爷站在周寿娃身后,小声说道:“大当家,准备撤吧。”
周寿娃摇摇头,眼睛更红了,不甘心道:“他们山上的人不多,只要拿下一线天,咱们就没输…”
苏世恒幸运的从那片死亡山沟里逃了出来,连夜绕小路跑到了营地,周寿娃听完他的讲述,勃然大怒恨不得当场毙了他这个一起打江山的老人。
目前这里只有他和麻师爷两人知道消息,苏世恒送完消息就被他派人给看管在山后,他不能让这些山头的土匪知道自己全军覆没的消息,不然这些人铁定化作鸟兽散。
只能搏一搏了,只要赢了他就还有机会。
“我就担心,再不走,等会那路人马来了把后路一堵,咱们就彻底走不出这个谷底了…”
周寿娃蓦然掏出枪,一把顶在麻师爷的额头上,恶狠狠道:“给老子闭嘴,都是你狗日出的好主意,这把老子要是输了,你也得死!”
一脚把它踢出谷,扔给他一只长枪,说道:“去攻,敢跑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麻师爷胆战心惊拾起地下的长枪,跑到队伍后头,顾不得心里的滔天怨恨,一双小眼睛到处寻找藏身处。
进了山道,顶上的大炮就没啥用了,梁克胪组织士兵慢悠悠往下扔手榴弹,这玩意比子弹还管用,炸响后连带着石子一崩一大片。
马虎吃完手里的馍馍,一口气喝完桌上的半壶水,拍拍手从发报房走了去来,对上头的梁克胪喊道:
“悠着点,慢慢放他们上来。”
“真过瘾啊。”
要不是怕把山道炸塌了,把这些土匪吓跑了,梁克胪都想把炮抬到山下,对着狭窄的山道里面轰,他相信,仅凭自己的两门炮,他就能干点这群土匪。
白灵关掉电台,小心扣掉后面的电池装进特质的口袋里,戴上一顶奇丑无比的铁帽子,从门口探出头见马虎下去指挥战斗了,慢慢溜出来跑到一堆石头后躲着。
手枪上膛,大眼睛透过石头缝隙兴奋的望着下头山腰。作为收发员,电报的内容她是第一个知道。
黑娃哥来了,山下这群土匪很快就会完了,她现在就想打枪玩,捡漏网的鱼儿。
历经大半个时辰,土匪们终于走出山道,开始往山上攀爬,后方的周寿娃扔掉手里的大烟杆,精神百倍的抽出枪带着自己的亲信跟了上去。
山上的枪声并不激烈,土匪们冲的很快,周寿娃在护卫的扶持下,爬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大石背后。
摸了摸腰间横生的禆肉,感叹自己这几年过的是不是太舒服了点,记得以前初立山头那会儿,攀山涉水干仗一夜能跑百十里啊。而今不过爬一个小小的山坡气都喘不过来。
近了,近了,最近的土匪离山顶只有百十步了,只要冲上去稳住了,一切就还来得及。
“砰!”
一发子弹擦着头皮,掀翻了周寿娃的狗皮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顶上,白灵懊恼的拍着石头,她明明瞄准的是胸脯心脏位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