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最后一个月初始，姗姗来迟的冬雪终于落下。
黑娃站在营地门口，迎着漫天飞舞的雪粒子伸腰长舒了口气，顿感神清气爽。西北的雪要么不下，一下就是连绵几日。商洛的农人不必忧心了，来年田地收成可期。积雪冰水能冻死土壤里面的虫卵根茎，化作肥料滋润补充地力。
过到午时，整个翠华山已然蒙上了一层白被，山脚下星落遍布的直军帐篷像一朵朵灰色蘑菇点缀其中。中间最大的一朵蘑菇里，吴佩孚褪下军服，拿着一件毛貉大衣前后查看。身边的警卫端着一顶皮帽子在火炉上转圈烘烤。
“去吧，他会让我们去的。”
参谋欲言又止，吴佩孚抬眼瞅了眼这个跟自己多年的年轻人，笑道：“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只管去吧，说话客气点。”
“是，师长。”
年轻的参谋不再犹豫，转身出帐，门口几个挎短枪的警卫连忙跟上。
出了营地，踩在没脚面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登山。行至半坡参谋示意身后的警卫展开手里的五色国旗。很快一伙士兵抖落身上的雪花，披着一身伪装的草皮从附近站了起来。持枪把他们一行三人团团围住。参谋举起手大声喊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奉命来见你家大帅的。”
“交枪，等着。”
带队班长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接过三人的配枪。得到班长点头后一个士兵背上枪转身大步往顶上奔去。
剩下的士兵依然端着枪警惕的围着他们，参谋慢慢放下举着的手，见带队的没有阻止。好奇的盯着他们身上穿着插满枯草的伪装服，问道：“穿这玩意趴雪地里不冷吗？”
班长呡了呡嘴唇，抬眼看了看上头。道：“我们家人不冷就行。”
参谋了然，眯着眼睛道：“你们恨我？”
“哈哈。”班长被他的话给问乐了，笑了阵后反问道：“你们为啥要来打我们商洛？我们占了你们土地还是抢了你们的粮吗？”
参谋摇头，他不想给这些大头兵解释战争深层的道理。只是淡淡道：“国家要统一，陕西需要统一。”
“别说大道理，我们只知道，在我们大帅统领下，我们有田种孩子有学上。现在有衣服保暖不至于冻死。商洛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谁来我们一百多万商洛百姓就和谁拼命！”
班长说完这些，参谋明显看到四周的士兵手里的枪都捏紧了几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三人。
看到上面发来的信号，班长道：“走吧，跟着我们脚步走。踏错了炸死别怨我。”
上山的路蜿蜒盘旋，直路不走走小道，参谋暗自心惊，这特么是埋了多少雷啊。穿过铁丝网时上面的尖锐倒刺在雪地反衬下闪烁着幽光，愣神间，参谋的军服下摆被挂上。
“别动。”
班长立即组织他要扯掉的动作，不满的瞪了他眼。稳住铁丝从腰间抽出军刺小心割掉他的衣角。参谋这才发现，铁丝网上隔段距离还挂着接线手雷。
刺猬，这道防线就是一条长满倒刺的刺猬。师长是对的，仅凭眼前所看到，参谋相信第三师要是想拿下这片阵地，死伤至少在一个团之上，或许更多。
“没事，让他看。”黑娃笑呵呵道，手里的枣子冰糖溜溜扔进壶里。
马虎关上炉子的风门，清洗好的茶盏一一摆在桌上。外面的报告声响起，马虎掀开布帘子让他们进来。
“你好，第三师参谋刘家栋，奉我家师长之命前来，和长官商议一些事。”
马虎敷衍的回敬了个军礼，道：“先坐喝口茶，来来你们也来。”
黑娃提起咕噜噜的茶壶，给班长和他手下的士兵倒满。“辛苦了，受冻了……”
班长和一群士兵激动的端着茶盏，乱七八糟回应道：
“谢谢大帅。”
“大帅辛苦了。我们不苦，不冷……”
刘家栋很尴尬，他坐在桌边，茶盏里空空如也。黑娃送走他的士兵后，返身回屋笑道：“稍等，我再烧一壶。听口音刘参谋是直隶那边的，不知你喝的惯咱关中的罐罐茶不？”
刘家栋起身站直道：“回军门话，我是武清县的。罐罐茶尝过，能喝。”
“坐下坐下，不必拘束。吴师长可还好？”黑娃压压手，对他嘴里称呼军门丝毫不介意，笑呵呵坐在他对面。
人少茶水煮得快，马虎给三人满上。又让警卫送两杯给门外等候的两个第三师警卫。待客不可谓不周到。
刘家栋起身接过，道谢后浅尝了一口，赞道：“暖和。”
黑娃爱喝滚烫的，大嘴吸溜一口然后慢慢咽下。说道：“吴师长有何见教啊？”
刘家栋放下茶盏，目不斜视道：“我们师长想派人去商洛采购点物资，不知军门可行个方便？”
马虎楞了下，嘴里的枣核啪的吐出来，斜眼瞅他道：“你们咋想的？我们还在打仗咧，你还想去我们地盘买东西，咋滴西北风把你们吹糊涂了？”
“打仗是打仗，买卖是买卖。我们又不是去抢，我们花钱……”
黑娃不满的瞅了眼马虎，你特么不会吃枣别吃，浪费了好大一颗。端起茶盏吸了个红枣在嘴里慢慢吸吮。
“西安买不到吗？”
“我们师长说，与其把钱送给陈叔潘不如送给军门赚了。”
嘴里的枣子一顿，随即继续在舌尖转动。黑娃道：“你们买什么？”
“大帅……”
黑娃瞅了眼马虎，道：“没事，先听听。”
刘家栋从军服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推到中间。道：“军门放心，都是一些吃食取暖之物。”
确实，名单上列出的都是一些面粉粮油，棉袄靴子帐篷雨布之内的物资。但数量惊人，黑娃合计了下，这些物资价值不低于三十万。
“贵军一个师用不了这么多吧？”
“抱歉，我不知道。军门您就告诉我，我们可以过吗？”
黑娃把名单揣入怀中，笑道：“如果吴师长亲自来商洛买，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