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鹏又跑了。
这次不是逃婚,农历的除夕夜田福贤带着县里保安团回归白鹿原时,他提前得到了消息,组织骨干人员撤退,却没几个愿意跟他走。
北伐的大业还未完成两党就已出现了裂痕,常凯申在南方蠢蠢欲动,滋水县国党负责人岳维山率先指使人员包围了原兄弟党的驻地,发动了围剿的第一枪。
田福贤偷跑到县城投靠了岳维山,带回了保安团里的一个连,热血和菜刀败给了持枪的兵丁,一夜之间白鹿原又恢复到了原先的统治。
白鹿村戏台前,吊着的人换成了原先的农协成员,白兴儿经不住拷问率先认罪认罚,田福贤没有太为难这些曾经整治过他的人,牵走了他家唯一值钱的种马后,扔到县里监狱关了三个月才放出来。
鹿子霖又一次陷入了两难,乡约的官职被撤了,原因是他儿子是红党,没把他送到县里已经是田福贤看在曾经一起绑在台上的情谊了。
鹿三两口子去城里过完春节初三就回了塬上,换掉绸布衣裳套上旧棉袄去了白家。白嘉轩一家正在吃晌午,香草连忙进厨房端了碗面过来,鹿三也不客气,接过来蹲在门槛边就呼啦啦往嘴里送,白嘉轩笑呵呵跟着蹲在边上,分给他一瓣糖蒜,问道:
“三哥,咋不多住些时日嘛,娃儿们还好咧?”
“他们好着哩,我是在城里待不惯,不是顾着秋月的脸面,我早就回来了。嗯,这面香哩。”
哥俩吃完面,继续蹲着抽水烟谝闲天,白孝文恹恹从他那屋出来,蹲在对面闻着烟味解馋,白嘉轩脸色一变,怒喝道:“滚回去,憋着!”
“大,我撑不住了嘛,你就让我去再吸一口嘛,就一口……”
“孝武,把他弄回去,门给我锁上,狗日的我还就不信戒不掉。”
白孝文染上烟土的事并没有瞒住多久,白嘉轩起初还不以为意,认为只要断掉几天就能戒掉,随着日子长了,他才真正意识到大烟的可怕,白孝文身上的零花钱用完了,就开始折腾他那个小家能卖的全给卖了,媳妇儿的嫁妆首饰还是白嘉轩亲自跑去镇上当铺赎回来的。
“三哥,作孽啊,当初我在塬上种罂粟,现在报应降到我儿子身上了……”白嘉轩娶香草那年,丈人陪嫁给了他一袋罂粟种子,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东西的害处,只知道烟土堪比黄金,种了两年就此把快败落的家业给重振了起来,盖起了现在这大三进的四合院。
两年后,他姐夫朱先生察觉到后,立马上门劝说他罢种罂粟,并亲自扛着犁耙带着他毁掉了田地里快结果实的罂苗,站在田间为农人讲解此物的危害,于是白鹿原上就没人再种此物了,当时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巨大利益的诱惑阻止不了人们,慢慢这几年又有人在开始偷偷种植,县里知道后不管不说,反而加收烟土税,一时之间种的人越来越多。白鹿村上还好点,白嘉轩在乡约村规里明确了乡人不许种植这害人的玩意儿,却不防自家后院起火了,白孝文的行径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抽上大嘴巴。
鹿三沉默了会,突然想起儿子闲谝时和他说过的话,放下水烟说道:“不行就把孝文送到黑娃哪去,在部队里他还能往哪跑,也免得你这天天看着他。”
白嘉轩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说:“他媳妇儿快生了,先等等看吧。”
…………
西京医院门口小饭馆,黑娃和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曾仙再次坐在一桌。趁着上菜的功夫,黑娃笑呵呵问道:
“先生研究的咋样了啊?”
王曾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苦笑道:“有点头绪了,西药成分主要是化学合成,我还在实验具体的配方…”
“我有个构想,不知先生感兴趣不?”
“你说。”
黑娃给他斟上酒,说道:“配方我去搞,到手后你能不能大批量生产?”
王曾仙身子前倾鼻尖的眼镜往下一滑,赶忙扶住,急切问道:“真能搞到配方?”
黑娃模棱两可道:“试试嘛!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生产,能的话我再去想办法弄方子嘛,你要不能,我搞到也没用啊。”
“能,只要实验没问题,我就能批量做出来。”王曾仙肯定道。
“好,不知王先生家在何处,搞到方子我送你家去。”
“前头不远,吃完咱就过去。”王曾仙丝毫没意识到黑娃在探他的底。
三日后,黑娃初步调查完他的信息,正如他所言,浙江人士公派留日生学医归国,被西京医院聘请外科主治大夫,西安家里只有一妻一子,遂在假期结束前带着方子来到他家。
两人商议合伙组建一家医药公司,黑娃拿方子和一百大洋占据大股东,王曾仙以技术和五十大洋入股占比四成,并任职总经理统领公司所有事物。
白纸黑字签署完,黑娃掏出写有磺胺化学原料成分比以及制作方法的白纸交给他,等到王曾仙验证完方子的正确性后,公司才会正式成立。
“相信我,方子错不了,这等药物不光是救治现有的病人,以后于国绝对有大用,我只期望你继续研究,最好能把它的成本降下去,便宜到能让咱们国人都能用上……”
王曾仙有些不解他这番话的意思,哪有商贾一开始就不为挣大钱的,但人家是大股东,便宜的药物也正合他作为医生的追求,于是点头答应道:“鹿君,我尽力!”
黑娃脸皮一黑,不过很快就松弛下来,微笑着和他握手告辞。
人家是留日生可能习惯了东瀛那边的称呼,再一细想,小日本还不是从咱老祖宗哪学来的嘛,没啥好计较的。
次日,休假结束的黑娃回到军营,惊觉营地和人员已大变样,猴儿河原先的连部扩大了不止三倍,代理主事的马虎连长更是带着人把河边和山上所有的树木砍伐得干干净净。
“王德彪,王德彪,给老子过来!”
“啥事营长?”
“老子的钓鱼竿呢?”
“哦,被马虎连长烧炭给添了柴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