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屏幕上,闪烁着数不清的白色雪花点,据说是因为积雪把外面的电视信号线压断的关系。虽然我们已经通报给了有关厂家,但因为正好赶上年假,维修工作总是一拖再拖,迟迟没有进展。当然,我是不会有大半夜爬起来使用电脑的闲情逸致的。最近的几个晚上,我都是让电视机这么开着——整个通宵干耗电。
不过,今天晚上倒是有些特殊,因为想上厕所的关系,我在半夜里突然醒了过来,可是从床上爬起来上厕所对我而言倒是件挺困难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冬天。可就在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听到了从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拖鞋鞋底撞击地板的声音虽然并不怎么响,但还是没有被室内的暖气盖住。
到底是哪个无聊的家伙,这么晚还从床上爬起来,该不会也是起来上厕所的吧。
不过这大概也不太可能,舅舅一家睡在上层,上层有一个卫生间,而父母所睡的主卧室也配有一个卫生间,大半夜会爬起来使用下层客厅边的卫生间的,只会是我一个。
可对方应该也不会是个贼,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有哪个蠢贼潜入房间后特意换上拖鞋还发出这么大的声响的。
“吱!”
推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而且拖鞋与地面的撞击的声音频率变得越来越快。这让这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而终于内急到完全憋不住的我,急匆匆走出了房门。
结果,不出所料,卫生间的灯开着,从门上的毛玻璃中可以看到一个稍微有些肥胖的女性人影。大概是舅母吧!不过,刚才发出脚步声小并不是她,而那声音也并非行走的声音,而是原地踏步的声音。
卫生间的门口,表妹焦急的等待着,脸色似乎相当紧张。
“这是什么情况?”
既然她们都来到了楼下,说明楼上的卫生间已经有人使用了。
“啊,表哥!”
注意到我的时候,表妹的表情一下子变难堪起来,很明显,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当然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
“爹妈好像都吃坏肚子的样子。”
“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我开始庆幸起来,因为今天晚上,我和表妹并没有在家用餐,这么说来……
于是,当我推门进入父母卧室之后,我发现老妈坐在床边,而旁边卫生间的灯开着,上面映出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的影子……
而我刚才听到推门声,则毫无疑问是老妈敲打客厅厕所失败后回房时发出的声音。
真是想不到,三个卫生间也会有不够用的时候……
最终,我只好回到房内,将视线停在电视同屏幕时那些白色的雪花点上。
……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电视已经关闭了,可雪还在继续下着,这表示我们一家今天除了应酬之外,应该不会有什么外出的行为。
“早上好,表哥!”
在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换上毛衣的表妹正在客厅里打扫着房间,客厅里开着暖气,四位大人则围在一张桌边搓起了麻将。
“上午好。”
我打了个哈欠,昨晚的闹剧让我的精神被困倦覆盖了一部份,表妹也不例外,原本就白得过分的面颊今天白得让她看上去就如同活死人一般。
“馒头和牛奶都热好了放在锅里,表哥自己去拿吧!”
“我知道了。”
于是,这个普通的假期中的普通的一天,也以这样普通的方式开始。
刷牙的时候,我同平常一样,在大脑中为一天的流程做着可有可无,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计划。
上午:吃饭,回笼觉。
下午:吃饭,午觉,上网。
晚上:吃饭,睡觉。
总而言之,我现在很困,或者说,我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很困。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长久以来一直是一个很没有干劲的人。不过,没干劲和困,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老实说我并不清楚。
之后,无所事事的我在厨房里吃起了早饭。顺便看着窗外的雪景。窗户内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气,大概是刚才有人擦过的关系,窗户外侧并没有粘上多少雪,不过即便如此,我所能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片团在一起的抽象派白色。配合风在窗户的夹缝间摩擦出的响声,我想象着那片森林的树木不断暴动着的样子。
“砰!”
风很大,在某个黑色的东西撞到窗上的时候,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那是一只乌鸦在狂风中以可怕的速度撞上了我家的窗户,在窗上印出一个狂草“大”字。死了,它的尸体缓缓滑了下去,最后落在了窗户外的积雪上。看到这副场景,嘴里叨着馒头的我一阵反胃。
“发生什么了?好像有什么响声。”
过了几秒钟,表妹慌慌张张地小跑进了厨房,在这之前那阵同昨晚一样的脚步声已经让我预见到了她的到来。
“没什么。”
我坦然地耸了耸肩。
“是嘛!我还以为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砸下来了,呼噜!”
她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向窗边走去。
确实有什么东西砸向了这里,只不过方向不是自上而下罢了。
“窗外的雪景似乎很漂亮的样子。”
她用毛巾擦去了窗户内侧的水雾,看向窗外那片白色的她,嘴里似乎因陶醉而碎碎念着什么。
她穿着凉红色的毛衣和普通的运动裤,自然下垂的双马尾静止在了半空中。
站着一动不动的表妹,明显已经陷入到了由自己联想出的世界里,她的这个特点倒是和我随随便便就能发一两个小时呆的特点有些类似。不过区别就是,在我发呆的时候无论对我说什么未必有什么效果,可是,倘若知道自己眼前这块映着美妙景致的玻璃窗几分钟前还镶着一只乌鸦的尸体的话,她一定马上就会回到现实中来。
说来也怪,刚才那具尸体,不知是掉下去了还是被雪埋了,现在并没有出现在视线中。不过,想到也许哪个倒霉鬼刚才在无辜地走在回老家过年的路上时被一只死乌鸦砸到头时,我的心中不免涌出一阵恶寒。
“你继续幻想,我先睡个回笼觉去。”
向呆若木鸡的表妹扔个招呼之后,我钻进了这个假期至今为止一直没有理过的凌乱的被窝——我的房间是表妹惟一一个不打扫的房间,可能她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理能力比较强吧!不过,更有可能是——即使打扫也是白打扫。
……
视线中,是因为落雪而一片煞白的天空,时间进入傍晚,但外面却明亮得如同中午一般,下午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更不幸的是,那是我刚刚睡完午觉,打开电脑的时候,除此之外,之前一直在做着家务的表妹出了不少汗,在暖气突然消失后不久就发起了高烧。于是,晚上原计划同家里的四个大人一起去参加某人婚礼晚宴的我便只能单独留下来照顾卧床不起的表妹。
在这个只剩下两个人而变得异常空旷的公寓里,我坐在表妹的床边,时而望着窗外下雪的天空,时而望着床上似乎因为做恶梦而显现出痛苦表情的表妹。因为高温而微微泛红的面颊,让她看起来总不那么像死人了。
“啊,表哥!”
6点40分左右,一个虚弱的声音将我从发呆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原本很憔悴的神情在一段时间的休息后恢复了——或者说“失去”不少血色。
“总算醒了。”
看到她炯炯有神的双眼,我叹了口气。
“对……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害表哥不能参加晚宴。”
“没什么,小事而已。”
说句实话,我从一开始对所谓的晚宴就没有任何兴趣,无聊的时光,公式般的对话,看似昂贵却不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这一切,并非是我所想要的,或者说……反感到了极点。
即使没有这样的意外,我们家为什么明明有四个大人,却一直让表妹处理家务,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是很明白。
“那个,表哥,需要我起来做饭吗?”
“这个倒是没有必要,我已经把中午剩下的几盒快餐扔进锅里热过了。”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
“没事,待会我会为你也热一份的。”
我拍了拍她的头,用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的声音说。
“哇!表哥为了避免冷掉,还特意先只热自己的。”
“嗯,如果你一直不醒,那些东西冷掉就不好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考虑到还有一个人在家的问题。
或者说,因为平时家里的住户实在太多,人一旦少起来,那种自由感会让我忘乎所以起来。
如果要发自内心地说,只有父母和我,再加上一个像表妹一样温柔的女朋友是最好的家庭配备,只可惜……
“表哥,谢谢。”
对走出房间迈向厨房的我,表妹作出了感谢。
她可以算是个温柔的贤妻良母典范。但因为他老爹是我的亲舅舅。这也就导致我即使是流再多口水也没有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本钱。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监护人的干扰下,我即使想表现一下做哥哥的侠骨柔肠,也要碍于性别上的阻碍。”
我一反常态的多嘴起来,这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停电时不能工作的微波炉黯淡地站在不远处的方桌上,作为一个“家里蹲”型的男人,煮饭烧菜算是我在家务方面仅有的特长——尽管这个特长只有表妹一半的水准。
这时,厨房外又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有一个人走进厨房,借助煤气灶的火光,我确认她是只穿着单薄的棉毛衫,棉毛裤的表妹无误。
“我说,你一个病人来做什么?”
回答我的这个问题的,是一道刺眼的亮光,那是从家里的充电式节能灯中放射出的光线。
“呜……天气还真是冷……呼噜!”
她啰嗦着,从嘴里呼出一口白气,随后便走到了我的身边。
“需要泡茶吗?”
“这种事我自己来做就行了。”
“那,我去倒水!”
她这么说着,拿起了放在脚边的热水壶就急匆匆地跑向了水龙头。
她就是一个既漂亮又体贴人的家伙,如果把这样一个人物放到灵异故事里,那便很有可能作为“由哪个男人凭空想象出并因其强大怨念而诞生的女性”而登场。但生活并不是什么灵异故事,表妹和我过于亲密的血缘关系也不会因为空想而有所改变。
在她摇摇晃晃地回房后不久,我端着今天的晚餐进了楼上表妹的卧室。也不知是为什么,我特意为她新做了一份拉面,这对从不愿意进行不必要劳动的我而言,简直就是比乌鸦在窗户上撞死更不可思议的事。
就这样,在与周围的黑暗形成强烈对比节能灯刺眼的房间里,我们两个人在仅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共进了晚餐。
在这种白色的光线之中,表妹的面容,变得更加如死人般惨白,不过,我自己也差不多吧!
“嗯!表哥烧的拉面很好吃呢!”
“是吗?”
看着表妹微笑着的表情,我多少还有那么一丝成就感,而且,因为是自己亲手做的食物,我便怀着些许的不安吃了起来。
味道确实还可以,勉强算得上辛辣的口味,和嚼在嘴里的脆脆的口感以及在那轻脆声响后略微有些粘稠的感觉,搭配在一起也组成了蛮不错的口感,而咽下肚之后,还有些味道与残渣留在舌头上,如调味粉般的感觉中夹杂着腥味。
这一切的一切再加上两人独处的美妙气氛,本应该是个相当罗曼蒂克的时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中,却有种很奥妙的不协调感。
“嘛,和表哥两个人单独相处,说起来还真有种既奇特又美妙的感觉呢!”
在我还在进食的时候,表妹已经把拉面给吃完了,她手中的碗里空空的,而从她表情中透出的那份满足感,让我的精神为之一颤。
“嗯,这感觉倒确实不错。”
我同以往一样,用最简洁的话应和着她。
“说起来,今天中饭到底吃了些什么啊?”
“嘛!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红烧肉和豆腐,其它的全部都没剩下,呼噜!”
表妹的回答和我印象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因为是由我叫的外卖,所以肯定不会记错的。
这么说来……那些脆脆的东西难道是茭白?
带这些疑问,我继续扫荡着盘子里的食物。
随后,估摸着水快要烧开的时候,我拿着盘子和碗回到了厨房,将它们扔在餐桌上之后,一阵眩目的灯光。
来电了,厨房里亮起了灯,可是,这让我看到了更加眩目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餐盘里的……半只蛾子……
顿时,我的腹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涛。
……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坐在卫生间的地面上,白色的被胃酸和消化系统加工了一半的食物正在抽水马桶的水面晃荡着,那恶心的感觉依旧在胸腹及口腔中挥之不去,之前几天吞下肚的五味杂粮估计这下是完全吐了个干净。
这时,外面传来了电话声,但很自然就停止了,代替它的是表妹说话的声音。她并没有喊我的意思,确定了不是什么紧急事件后,有些虚脱的我,冲掉那些呕吐物,接着刷起牙来,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浪漫的感觉,一下子被破坏殆尽。
7点51分。
在我处理完厨房哪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之后,挂电话的表妹走到了这里,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依然只有些单薄穿着的身子仍然在不断颤抖。
我找了个理由塘塞了过去,随后便不知不觉将话题转移到了刚刚的电话上。
那是舅母打来的电话,据说她和舅舅提前从宴会上回来了,还从路上买了些速食。
不过,我很后悔没能亲自接到那通电话,更因为那通电话而饿了一顿。
最后直到9点58分父母回到家,我依然没有见到口口声声说着要带些速食回来的舅舅和舅母。
第二天,我一大早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陌生人打来的说舅舅和舅母死掉了——电话那头的人这么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