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所做的……未必正确。”
即使不想承认,我还是必须承认。
“只因为任性,只因为不想让作为挚友的你死去,我才不顾一切地让你活了下来。旁观了那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只是因为一个借口而蒙蔽了自己的本意。”
——只要自己,呆在这位永远微笑着的挚友身边,自己就能得到快乐,我所做的,既不是高尚的奉献,也不是无私的付出,我只是……以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自私的事情,我只是……为了自己那可笑满足感而将压力与悲痛扔给了少女。
“但现在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无论做了多少自私的事,现在也不可能去弥补,不可能去换回了。”
“哇哇!好长的发言……”
挚友吃惊地盯着我,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很奇怪,为什么你要怀疑自己正确与否呢?”
“因为你……并不快乐……”
因为少女……没有微笑的理由。没有未来,生命很快会终结,而自己也没法拥有常人的生活,只能在病房的一片白色里,重复着永远不会疲惫但却孤单而无助的日子,这……根本就不是人类想要的生活。
“这个啊……不想接触别人倒是真的,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边有什么人死掉,但难过什么的……倒也不尽然吧!”
“唉!”
“虽然有些话说出来显得有些厚脸皮,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若是我死掉了,表哥啊,挚友啊,前辈啊……肯定会难过的。还有就是……呼噜!把“时间”送给更需要它的人固然更好,但我也不是“不需要它的人”吧。什么无牵无挂啊……视死如归啊……听起来很不错,但和我“找死”是两回事……至少我不怎么想死,能够活一段时间,多经历一些事,又或是了却一些什么无法拥有的未来,拿到手的时候让我兴奋了很久呢!”
她说着很奇怪的话,就像是没有经过修饰的内心独白,听起来坦然又合理。
“你平时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有一点做作的成分在里面,但六成以上是发自内心的,平时确实会因为想着“自己马上要死了”而感到害怕和伤感,也会对那些年龄和自己类似,但似乎能活很久的人产生嫉妒。看书、削苹果的时候偶尔会因为失去了右手而自嘲,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啊!悲观的人可能会因此哭丧着脸,那么,我就是“乐观的人”这一类的。”
“所以说……”
“所以说小孩子不要随便惴摩别人的想法嘛!呼噜!我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我所做的事,并非全部都有明确的动机,有时是心血来潮,有时是鬼使神差,没有诸如为了让身边的人得到快乐,为了追自由,为了实现梦想这样高尚的理由,有的仅仅是想做这个,做这个比较好,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做这个今后应该不会后悔之类单纯的理由。做件简单的事,何必搬出一些长篇大论来做铺垫呢?浪费宝贵的时间是暴殄天物,而且想这些没意义的事也太傻了。哦!分一半生命给我……这个不是简单的事,但归根究底,不就是当时想这么做吗?”
她并没有在说教,而只是在侃侃而谈,将一些没整理过的思绪和结论说出来罢了,熟悉她的人,很难想象她竟然一直以这种纯粹的方式生活着,简直……单纯得像傻瓜。
“最后,我还要强调一点,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的一个傻瓜般的挚友,想让我活下去。”
“是……是这样吗?”
“嗯哈!”
少女别过头去,不再看着我了,我的挚友她,仅仅是用自己左手的姆指与食指,夹住了一公分的阳光。
“只是像这样,一点点的温暖,但在这小小的夹缝里,有着整个天空的阳光。”
……
在那之后,又过了五天,一如既往地存在于这里的少女,在朦朦亮的天空下,沉浸于文字的世界里。
《绝对精神论》这里一本介绍黑格尔理论的书,少女已经读了好几天了,大概是因为与这本书里的内容有着很好的相性吧,她会时而点头,时而苦笑。时至拂晓,夏日的天空已经足够明亮了,昨晚是新月,但纵然没有月色的铺陈,从东南方撒来的阳光已足够将少女所处的阳台染成金黄。
时间,6时11分,星期六。
“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要给某人打电话吗?”
“哦哟!”
她在读书的时候,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反应,当然也会有些特殊的“语言”可以把她拉回现实,比如遮眼睛,物理攻击,或者是我这样不通过耳朵直接传达到意识里的“语言”。
“不是什么“某人”,呼噜!是表哥啊表哥!”
“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是吧!”
“你呀,不用强调这个……”
她那位直到最近才开始做正经事的表哥对她而言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惟一一次见到少女哭泣的样子,也是因为那个表哥的关系。
“知道了知道了!”
她随手一甩,就将书抛到了床上。
“也不知表哥……把事情解决了没有……”
……
“——是吗!下手很快啊!”
向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一些没有特殊意义的话,少女的双眸中现出了苦楚。
“——没关系,有挚友陪在身边,我不会寂寞的,而且表哥你……不用在事后才来考虑我的感觉。”
听着少女好似抱怨的话,我只觉心中泛起了凉意。
“说起来,她的插画水准,表哥会作何评价呢?”
“——是这样,仅仅是个大学生,能达到“普通”这个级别已经不容易了。对了,关于女主角的设定,表哥有什么感觉呢?”
“——我啊!我没有看到过原因,呼噜!”
“——是这样……最后还是设定成了外表文静的少女啊……前辈还真是……不过这样也好,在出院之后,好好去欣赏那些插画吧!”
也许少女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故事的女主人公,正是以她自己为原型设定的。
“放心吧,表哥,现在……我的病情已经好转很多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了,我保证会很快出院的。”
“——酒席?没那个必要,还有这不叫开后门,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出声纠正完对方的话之后,少女毫无预兆地结束了通话。
“嗯?今天怎么连道别的话都……”
“不是啊,呼噜!”
少女盯着手机黯谈的屏幕看了许久,看来是没电了。
“真不幸,连这么简单的通话都意外中断。”
“就是说啊,我可是还有不少话要说呢!”
她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向洗手间走了进去。
……
今天,少年来到这里的信号音,总算不再是熟悉的敲门声了。当少女还坐在床上读书的时候,门外突兀的对话声已经传进了房间。时间是上午8时41分。
“好了,你就给我呆在这里!”
这是——声音调很高的喊声,不过魂魄早已不在这个世界的少女却并未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
当然,之后那个陌生的声音她更不会去注意。
“你就继续装酷吧,白痴学长,待会我一定会拳头上凸起部分好好地问候你的头盖骨,敲击的时候会打入一点五公分!”
开朗的女声,我已经听过很多次同样的声音了,但声音的主人来到医院,我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你描绘得再具体,我也完全没有恐惧感,无论被击倒多少次,你伟大的学长都能为了受伤的女孩而满状态复活。”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自信满满,不用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听到了吗?为了受伤的女孩子满状态的复活啊!”
“嗯哼!”
少女眨巴着眼睛,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算了,你等的人来了,就是这样。”
“是嘛!呼噜!”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到了地面。
“咚咚咚!”
“请进!”
伴随着反常的轻微开门声,穿着西装,手提一篮苹果的少年迈着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哟!为什么前辈今天……穿得如此正式啊?”
明明知道原因,却故意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少年显得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
“原来如此,那么我只能在这里为前辈加油了!”
——少年即将远行,去到别的城市,去到那里,争取自己的将来,出发时间就在今天。
尽管早已预见到了这些,但当少年亲口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少女的表情,仍然如即将决堤般逐渐扭曲。可是,她还是努力尝试着微笑。
1米55左右的身高,棕色的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间,站在我身边的这位表情复杂的少女,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没有超能力,没有特异功能,她中介和同龄的女孩一样,以普通的方式生活。她……并非神一般的人物。
“那……要用什么……呼噜……来祝福前辈呢?”
装作正在思考的样子,少女的视线与少年的视线不再交汇,而是对向了白色的天花板。
少年仍然呆呆地站着,手中篮子,甚至还没有被放到地上。而我除了绕着这两个人做徒劳的飞行之外,什么也没办法做。
如果我,不只是个旁观者,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少女拥有怎样的心情,我同少年一样,不可能明白。
“嗯,就用……这个吧!”
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的少女,拿出了一枚银色的东西。
“带来桃花运的一元硬币,这个,送给前辈。”
这枚硬币代表着何种意义,我同少女,自然心知肚明。
“回礼的话,等我出了院,会来向前辈索要的!”
它大概会成为少女对少年惟一的一次食言吧!
带来幸运的一元硬币,一共四枚,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它们所要传达的东西。
我想,少年永远也无法找到与这四枚可笑的硬币,拥有相等的价值物品了吧!
……
“这样……真的好吗?如果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如此改变,而你却未能活下来,他一定会痛苦得要命吧!花超越自己承受力的钱为对方买礼物,对方不会高兴的。”
“是吗?这其实不太好说啊!”
挚友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回应着我。
“可我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和你这笨蛋可不一样,这买卖稳赚不赔。”
“嘛!这点我倒是无法否认。”
的确,比起我,她所做的,更接近于小本的投资,只不过是用上了我投在她身上的财产罢了。
“还有啊……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前辈的命运,只是……成为了他命运中的一个部分,仅此……而已”
“这话……我好像已经听过一次了……”
坐在病床边的少女,默默地削起了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