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即是全,全即是一,这便是一个人的意识。
我的意识,是尘世间万千意识的总和。
可是,这个世界的意识,又是怎样的呢?
与独占着那一方天空的银色morpho蝶一起,我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我并不是来寻找答案,只有我所拥有的智慧与意识告诉我,是我回到这里的时候了。
——你呀!对这个世界感到满足吗?我可是非常讨厌啊,呼噜!
那个时候,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并不是因为讨厌这些孩子,和他们原来的主人。
彼时彼刻,她那寂寞而又释然的表情,至今在浮在我脑海的最外层。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我,我才会……讨厌这个世界。
我一度以为我听错了,但是,在现在看来,那确实是发自肺腑无需怀疑的真情实感。
——所以,我只要消失掉,就可以不必再讨厌这个世界了。
总有一天,当你因为无力感的驱使而接触到那个禁忌的世界时,你一定……嘛……,还是活在你的世界更加快乐啊……
即使在这一次的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和健康时没什么两样。
没错,她所触碰的禁忌,如今也包围住了我的灵魂。
于是,在这个时候,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与现在一模一样的画面从脑海中闪了出来。
没错,这里确实是我的下一站。
……
“咚咚咚!”
“有人在吗?呼噜!”
这是一处被一家私有制股份有限公司包下的公寓楼,公司中那些还未来得及分房的职工,常常被安排到这里来住。
“来了来了!”
里头传来了爽朗的男声,伴随着一阵急促而又不规则的脚步声和紧接着的开门声,我的眼前出现一张曾经的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表哥,好久不见!”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但我脑中的智慧却告诉我,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唷!真是好久不见了,果然那个时候去世的并不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
他眯起了眼睛,示意我进屋去。
“这么久不见,表哥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我一边脱掉脚上的运动鞋一边问道。
“嘛!你该减肥了。”
“哈?”
表哥的话上我大跌眼镜。
“我可以向你推荐一种不错的减肥药,每两小时一次,每日十二次,空腹服用,保证一周见效。”
“……”
“表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不正经。”
“嘛!”
表哥摊了摊手。
“虽然想说的话有不少,不过他大概更想见你。所以呢……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就是这样。”
“可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并没有见过吧,呼噜!”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
他仅仅是含糊地应了一句,便背过我走向了室内。
……
他仍旧同以前一样,从不露骨地表现自己的情感,总是做出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可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人类进化至一个新阶段的标志。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以自身适应及改造环境的极特殊才能。
……
在这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除了一间卧室便是书房,书房的电脑桌前,坐着一位背景十分普通的小哥。
“喂喂,还在忙着吗?”
“正事都处理完了,不过刚才有位群里的老熟人居然向我表白了。”
那个头也不回地说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运动着。
“什么?你这样的家伙都……”
“可惜,我一口回绝了她。”
“为什么?”
“我不喜欢眼光不好的女人。”
实在是非常惊人的言论。
“你这家伙,霸占电脑已经有段时间了,就不会感到肚子饿吗?”
“有点,多谢领导关心。”
小哥挥了挥手,事不关已似地说着。
“既然如此,你去找食物吧,这里交给我了!”
表哥冷笑一声,把小哥从安乐椅上拽了起来。
小哥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身子突然性地抽搐了一小会儿。
随后……
“早上好,前辈!”
“呃……你是……”
他与我四目相对,一时间停止了动作。
“你不是已经……”
“死了……是吗?”
我眯起双眼,颇具挑衅意味的说着。
对……他所说的那个人,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一天,表哥早已在部门经理的位置上站稳了脚跟,一个崭新的企划正等待时光的检阅。而这位小哥也在异乡厉兵秣马,沿着既定的道路前往理想的未来。
而那个人却同银色的morpho蝶一起,迎来了又一个轮回的终结。
“是吗……你同她,并不是同一个人的样子。”
下一个瞬间,我眼前的少年落寂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消沉了许多。
“究竟是不是同你说的这样呢,呼噜!”
也许我终究会变得同她一样地说不定。
因为我们,拥有着相同的记忆。
……
时间,又再次回到了那个时节,那段春夏之交,万物趋于成熟的时光。
流水的形状即是道路的形状,天空的形状即是流水的形状。无形之物可趋于有形,飘渺之物可化作无形。
图象、声音、气味、温度……
这一切,都是由人的感观所感受到的无形的感觉。只有这个人本身,是真切存在的。
每个人的世界都不相同,因为无论在谁的世界里,真实的都只有自己一个,而其余,仅仅是为了形成自己所需要的环境,而环绕在自己的一切身边的无形之物。
没错,它们,是由自己所支配,任由自己的意识而改变。
这,像什么呢?对,像梦境一样。
彼此的世界并不存在交集,即便是握在一起的双手,实际上也只是简单的重合。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这便是一个人的意志。”
在遇见她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
那天,我只是独自一人在森林里踱步。
自表哥的精神失常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继我的养父母和他的父母之后,如此的他,时而也会忽略我的存在。
我从心里惧怕着这一点。
对很小便失去双亲,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来说,将我从哪里救出来的表哥是世间惟一需要我的人。
他需要一个妹妹,不管是什么原因,正因他的这种需求,我才有些许的存在感。
否则,我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不能让自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
表哥会变成像现在这样,似乎是从那天他同学在这里意外死亡之后开始的,如果仔细在这里寻找,也许可以找到令表哥发生如此变化的原因。
“有些热啊……呼噜!”
时间已经接近夏天,纵使是这样的森林中,气温也稍稍有点高。不知从何时开始,全世界的平均气温逐年上升,夏天也到来得越来越早。
“可是,这难道就是它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
我望向半空中的点点银色,喃喃自语道。
银色梦幻月光蝶,原本不应属于这个亚热带国家的生物,就这样在我的视线中悠然自得地飞舞。
“主人,您怎么了吗?”
“嗯?”
突然之间,一个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中。
“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在发呆而已。”
又一个声音,不过同刚才那个声音并不相同。
“喂喂!别发呆了,再不回去那家伙待会儿又要发牢骚了!”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可如果是错觉,也实在太真实了。
“那家伙这几十年来,越来越慵懒了,是不是因为被她惯坏的缘故?”
“温柔乡,英雄塚,他会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脑海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具有逻辑性,让我不得不怀疑起它的真实性来。
“假装听不见是没有用的!我们可是把音量调到了你可以接收到的大小。”
“哈?”
就在这完全变得云里雾里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女性的声音让我回到了现实中来。
“你们啊,又在戏弄陌生人了嘛,再这样调皮的话,就让你们回到牢笼里去哦,呼噜!”
这声音,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
“哈?这位年轻的女孩难道是……”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一个我完全没有料到的世界,正式完成了对我的召唤。
“这么说来,最近森林中的morph蝶数量的减少,正是你们的原因啰!”
离开贯穿森林的水泥路,我同少女一起进入了平常极少进入的森林深处。
不过,尽管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我对这些地方倒还有着一些简单的印象,只不过现在这里同与记忆之中的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路上,这位无论肤色,身材或是相貌都与我完全相同的少女,对我说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全盘接受了她的话。据她所说,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已经不知多少年了,也许几亿,也许几十亿,也许数百亿,以至于这个数字甚至高过了我认知中的地球目前的年龄。
现在想想,当时全盘接受这些话的我,也许早已步入异常世界中了也说不定。
“嘛,这个问题的题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准确的,这片森林中的morph蝶从来就未曾减少过。”
少女右手食指搭在了嘴角边,露出一丝略带神秘感的微笑。
“没有减少?”
“对啊,呼噜,这些孩子,其实一直在你的周围哦!”
“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树木忽然间开始扭曲消失,逐渐幻化为银色的光点,恍惚之中,似乎有个房屋形状的东西若隐若现。
“这些……都是morph蝶?”
“嗯,不过,别一直盯着看,普通人如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能会因为眩目而晕过去,呼噜!”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右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淡淡的溪水的气味顺势进入了我的鼻腔。
再一次感受到光线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挺立的几棵参天大树完全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木桩堆成的小屋和漫天飞舞的morph蝶。
“原来这才是这里真正的样子。”
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的我,喃喃自语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你选择了这里而已。”
“啊?”
“嘛嘛!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她随口塘塞了一下,领着我走近了小屋。
……
“我回来啦,呼噜!”
少女一把推开了连锁都没有装的木门,走进了屋内。
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简单的木制卧具及桌椅外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炊具,不过据少女所说,他们因为处在“静止”的时间里所以不需要进食。虽说对于没有能量如何运动这一点表示疑惑,他们也许因为身体状态不会改变使得无论怎样活动能量都保持在初始状态也说不定。只是……这就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了。
不管怎样,这些问题我再怎么思考也无法得出结论,异常世界中的规则,凭我当时的常规思维或许根本理解不了。
对了,我这里所说的“他们”……除了少女之外,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的男性,这个人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虽说衣着是本地人的风格,但他银色的头发则明显显示出西方人的特点。
“哟,回来啦,老婆!”
男人用标准的普通话打着招呼。
只不过,打招呼归打招呼,他倒是一点也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呼!”
少女叹了口气,一副“败给你了”的样子。
“今天我带来了一个有趣的人,相比之下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哦?今天刮的什么风?居然来客人了!”
男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在他打哈欠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较平常人强壮数倍的身躯上布满了各种伤痕。
“这位是……嗯?”
男人对我仔细端详了一番,嘴不自觉地张成了“O”型。
“出现了一个文静型的老婆!”
这个结论倒真是让我有些尴尬。
“文静型?”
我开口问道。
“对,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看人非常准的,从前我有个温柔型的老婆,现在换成了活泼……”
“我说你……最好小心自己的头盖骨,呼噜!”
少女突然间把脸凑向了男人,嘴角露出阴冷的邪笑。
“换过人了吗?”
“你们现代人不是应该明白女人有‘更年期’这个概念吧!老……这个老女人虽然看上去年轻漂亮,其实在遇到我之后已经经历了几十个更……”
“哼哼哼哼哼!”
少女将一只手搭在了男人的肩上。
“我开玩笑的,其实因为中间发生了些事情,这个家伙以前曾是个超悲观超顺从的女人。”
超顺从……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嘛!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呼噜!”
少女终于还是打断了男人的话,这其中果然还有些复杂的缘由吗?
“既然我们遇见了这个女孩,那我们的生活也将发生改变了吧!”
少女稍稍远离了男人,自顾自地……走到了屋外。
……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成为你的分身了吗?”
公寓的大厅里,表哥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茶杯,问道。
“不,我想并不是那样的,呼噜!”
虽说我似乎是客人,但我仍然同以前一样,在一旁为在这里的男人们泡着茶。关于泡红茶的程序,我的约莫已经忘记了,但即使如此,在接触到这些器具的时候,我的双手便不自觉地工作起来。
“那么,她对你而言,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与我从前并未见过面的小哥坐在表哥身边,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的样子。
“该怎么说好呢……也许我才是她的分身也说不定”。
“那为什么她死了,而你却依然如此安稳地活在这里?”
小哥的话中带着淡淡的愠怒与哀伤,毕竟她所在乎的那个人的长眠,与我有着直接的关系。
可是……
“您说的话有一个很大的错误。”
“什么?”
“首先,她并没有死,其次,她也不希望自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用毫无起伏的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别开玩笑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明明在那家医院里,带着满心的遗憾,就那么……那么不甘地死掉了!你竟然还能说出这么混帐的话来!”
小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愤怒。反倒是一旁的表哥很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白痴,听了我表妹的描述,思想还停留在‘常规世界’的范畴内吗?”
对,因为我的出现,表哥和这个男人也进入到异常的世界中来了。
“她也需要休息,而在她长眠的时候,也只有我这个分身,能够代替她完成她的未竟之事,相对于她,我不是还要更不幸一些吗?呼噜!”
我长吁一口气,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静止在半空中的手,露出自嘲的苦笑。
我和她,究竟谁比较不幸呢?
是成为了过去的她,被无力感所束缚的我,还是成为了过去的我,却无法活下去的她。好不容易有了短暂的自由身,却无可奈何地踏入这一个轮回的终点,她的快乐实在太过短暂,以至于那个在旁人看来如此漂渺的笑容都无法再拥有。
那样的命运又怎能不让我唏嘘。
——dreamorpheus,做梦的美梦之神,她的梦境,正由我延续着。
……
“啊啦啊啦!欢迎欢迎!我们的事,我都听女儿说了,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见到她的血亲。”
“这么多年来,这孩子承蒙你们照顾了,我代表我的父亲和母亲感谢你们。”
那是少女与我养父母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少女,是以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之名来我们家拜访,因为我事先的铺垫,再加我们长得实在相似,我的父母丝豪没有怀疑。
顺带一提……
“哪里哪里,这孩子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如果她当初没有与你们失散,今天说不定也有了一个这么帅气的英国小伙子做男朋友了。”
这个男人,当然是以少女男朋友的名义前来做客的。养母一边将两人引进客厅,一边说着客套话,而我则是在一旁负责泡茶。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泡茶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更准确地说,它也许可以算作我的一个兴趣爱好也说不定。
在日常的世界泡茶给家人喝,而在异常世界里则仅为表哥服务,每当此时,我便能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又在泡茶喝了?”
此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表哥。”
“泡的量有些大啊,我一个人可喝不下这么多。”
“没事的,其实是我自己想多喝一些,呼噜!”
在表哥的世界中,这里所有的大人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全都因为各种事故去世了。即使真正的他们依旧每天都在这个家里活动,表哥对他们也始终视而不见。
表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表哥所见到的世界与所见到的世界之间有很大的偏差,就好似虽说是同个morph蝶,从不同的角度看色彩也许会完全不同一样。
“既然如此,我先去睡个回笼觉再说。”
表哥的性子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很随意,这种随意一直持续到现在,仿佛在他的眼中世间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
……
“看来的确同你说的那样,你的表哥已经先一步完成进化了”。
几十分钟的闲聊之后,少女与男人结束了与我养父母的对话,而他们走进我房间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而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观察甚至修正表哥的个体世界。
“进化?”
“嗯,他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改变自己的世界了,同你相比,他不是要领先很多吗?”
少女坐在我的床边,用手小心地摆弄着床单的外沿。
“这分明只是一种病态,为什么你要将它形容为进化呢?”
我高声质问。
“呵呵呵呵呵……你呀!明明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事情,为什么还要装糊涂呢,呼噜!”
“我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你的表哥不仅忽视了这个家里的大人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不是吗?”
“唉?”
“在你表哥的世界里,这个家只属于你和他两个人,他不允许其他与你关系过于亲密的人进入这个家,所以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把我和我旁边的傻瓜处决了,呼噜!”
“可是……这分明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缺失感,这样的进化……”
“你呀!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所谓的缺失感完全不存在,对你表哥而言,他的世界只需要你一个人便足够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少女的解释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却又合理得有些残酷。
“即使如此,我们的缺失感在他的世界中真的存在吗?”
少女发生颇具挑衅意义的声音。
“一个人的世界,永远只存在一个意志,一即是全,全即是一,这便是一个人的意志,所谓的人,不过是用意识创造一个世界,然后支配他,自己只不过是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享受它罢了。所谓的你所拥有的缺失感,他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无法认同,完全无法认同。
我本能地排斥着她的话,只是我排斥它的理由,我当时还没有认识到。
或者说,就如同表哥一样,把明明很明显的东西,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