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存在只有一种证明:这种关系的深度、双方各自的生命和力量,我们藉此才可以辨别出是否爱着。
——弗洛姆《爱的艺术》
司空跑进警察局,发现子期还在智能手机上阅读学术期刊,吓得差点跌倒:“子期,我为国家拥有你这样惜时如金的人才而感动,发生什么事了?”
子期指了指边上鼻青脸肿的马大春。对方正骂骂咧咧地要求警方严格处理。
司空平时是个吊儿郎当的主,对这类事件超有经验,连律师都懒得叫,把马大春拉到角落劝道:“这位大叔,你不是洛洛的导师么?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对女友的一切我都清楚。你要是不想惊动领导,还是别瞎折腾的好。”
马大春以为他虚张声势:“难不成你要去我们学校吵?”
司空说:“吵什么吵,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下次我跟张校长吃饭的时候,随便提提就行。”
马大春身子抖了下,嘴硬道:“你别拿这个吓唬我,我上头也有的是人。”
司空一笑:“吓什么吓,比起挪用学校的项目资金在我的咨询室旁边开公司,个人作风问题算什么?这点轻重我还是拈拿得出。”
这下马大春冷汗唰唰地流下来:“你想怎么着?”
司空捏了捏他被揍烂的脸,弄得马大春哎哟哟的乱叫,又重重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我想怎么着,而是大叔你想怎么着,自己在电线杆上撞了就认栽。”
说着他抬起下巴,示意马大春看子期:“别诬陷这个见义勇为、扶助摔跌老人的年轻人,这样会伤害大家助人为乐的积极性,败坏社会风气。”
马大春瞬间跟霜打芭蕉似的,从鼻孔里发出无奈的哼声。
在地痞流氓式的威胁和谈判后,事情不了了之,司空扶着子期的肩膀笑嘻嘻走出局子:“大舅子,你头脑那么严密,做事情怎么就那么冲动?”
子期说:“难不成我还等好几年,开发扰乱脑电波的仪器,天天放在他家门口,让他头脑瘫痪、大小便失禁?武力是最快速的解决方式,而且你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善后。”
司空无奈:“唉唉,你就吃定我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就这样放过马大春?”
子期说:“现在洛洛已经毕业了,打算工作,我就不想继续跟他闹。手头项目多得做不完,跟那种人斗,不光是浪费时间,还是浪费国家资源。别看马大春现在春风得意,迟早会被老天收了。”
“善良大气!忧国忧民!在下佩服!不过,我对马大春的感情很复杂啊,虽然讨厌他搞的那些事,但又想感谢他刷掉洛洛……”司空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接听之后,他脸色大变,转身驾车奔往医院,连子期在后面追喊都没有听见。
病房里的洛子依已经醒了,睁眼就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霍震在她旁边迷迷糊糊睡着,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湿润。不同于其他男人的触碰,那种感觉让洛子依安心,甚至跟那个雪夜一样,让她犹如饮酒般微醺,然而想起刚发生的事,她就头痛欲裂,伸手捶打自己的脑袋。
听到洛子依的响动,霍震也慢慢睁开眼,表情慵懒,跟往常熬夜打游戏差不多,只是这次看起来毫不美型,因为他的眼角嘴角都是淤青,脸颊还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医生检查过了,你没有受到实质性的……”霍震说不出“侵犯”两个字,皱着眉阻止她的“自残”行为,又拿出平时训话的口气道,“所以明天别找借口跟我请假。当然了,实在没精神的话……你就在家里睡觉吧。医疗费用可以报销。毕竟你是在办公室出的事。”
洛子依这才呆呆地住手,决心不管有多困难,都得把整件事尘封起来,就像她为了保护自己,忘记六岁前的记忆一样。
但没想到霍震处理得这么公式化,她心情颇为复杂,一为明白霍震购买咨询所并不是为了折磨她感到解脱,二是为认识到他关切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只是幻觉而失落,三是回想起昨夜攻击了他不免心痛和内疚:“谢谢,那个人他……”
霍震冷冷地站起来:“这时候了,你还担心旧情人?初恋就那么难忘么?你忘了他对你做什么事?”
洛子依被那话戳中心脏,心想,你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么,低声说:“跟那个无关,我会不会被刑事起诉?当时流了好多血……”
霍震不耐烦地摇手:“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
他刚说完,一群人就推开护士跑进来,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抓住霍震的衣角不放,那模样比孟姜女还悲、窦娥还冤。
从他们语无伦次的话中,两人得知了真相——
原来肖曹,昔日被同学誉为拥有最忧郁眼神的校草,在前妻出轨后,从父亲那边遗传来精神病突然发作。他平日几乎没有家人管,被当做皮球踢来踢去,现在血糊糊地被送到医院,三姑八大姨都来要钱了。
霍震指着洛子依的外伤冷笑:“索赔?你们是白痴,还是当我法盲?我的……员工都差点……到底是谁伤害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别以为精神病人违法犯罪不需要承担责任,等着刑事和民事起诉吧!”
说罢他打电话叫律师。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哄而散,连医药费都不交。
洛子依不想见到肖曹触发心病,只想狠狠地把过去埋在地下,但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总觉得他成这样跟自己有关系:“霍震,要不然我们把他送去疗养院?”
“你还真是心软,是我的话,只想送他坐电椅。”霍震不解地看着她,“或者是,你真的喜欢强迫那套?”
“你当我是受虐狂?”刚刚生出的感激烟消云散,洛子依简直快被他气死。她跳下病床,想走出门,但腿脚一软,差点跌倒。
“好,我知道了,这世上就你是圣母,不管什么人都捡去养。”霍震赶紧扶住她,打电话让人帮忙,找全市管理最严的精神病院,“要是病人想逃会被打成马蜂窝,平时被医护人员虐待的那种……没错,送进去生不如死就对了,价格高低都无所谓。”
“你现在真是财大气粗。”洛子依强迫自己不去想他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你要找的是监狱,不是精神病院吧?”
“不用你管。”霍震让她闭嘴,“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以后你得还我。按照目前的工资,干个五年十年的也差不多了。”
“那不可能。”正巧司空赶到,他满头都是雨水,衣紧贴在身上,看起来格外狼狈。知道洛子依没事,他松了口气,但听到霍震的话,又着急起来。“对不起,洛洛都是我的错。我仔细想过,你不适合呆在咨询所,还是做婚恋经纪,相对而言要安全很多。”
司空快步走到洛子依身边,想要拥她入怀好好安慰,洛子依见霍震在场,下意识地推开他。
司空眼里闪过一抹受伤情绪,那股温柔劲儿让她想哭——
为什么霍震就不能这么贴心?
其实霍震不止是不贴心,还让人闹心,他沉着脸将两人拉开:“我的员工的安全问题,当然是由我保证,你一外人在一边掺合什么?”
“别以为你在她最需要的关键时刻出现,就抢了先机。爱情不是五十米冲刺而是考验耐力的长跑。”司空在他耳边低声说完,又提高嗓门让洛子依听到,“你别忘了,洛子依的合同是我这个‘外人’签的。”
霍震嗤笑:“但现在我是老板,她的去留由我决定。”
说着两个男人卯上了。
洛子依东看看细看看,瞪大的眼里,写着“怎么回事”几个字。
司空见状懒得跟霍震较真,拉过洛子依笑道:“你不是跟我说过,终极梦想是有自己的婚恋经纪公司么?现在你就有这个机会。”
接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卡,挑衅似地瞄了眼霍震。
“多亏某人看得起,用三倍价钱买下咨询所。我那良心未泯的老爸答应给我一半钱,所以我们手头有资金重新创业。”
洛子依不知道是喜是忧,这是她头一次惹了事,非但没被炒鱿鱼,还有人高价挖角。这正验证了一句话:“瘦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
司空轻轻拍她头:“洛洛还犹豫什么,我会城里婚恋经纪工作室,法人是你,工作室也会以你的名字命名。”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洛子依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司空笑:“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要是你希望我说的隐晦点浪漫一点,我就会说是那是因为你送了我围巾。”
霍震依稀想起那个雪夜,司空戴了条搞笑的粉色围巾,脸色更不好看了:“洛子依手艺不错啊,知道织围巾送男友?”
“不是我织的,是买的。那天晚上很冷,所以我把自己的给了他。”司空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洛子依也不好要回围巾,于是赶紧跟霍震解释完,又把脸转向司空,“人情是人情,钱是钱,亲兄弟明算帐,我不能占你便宜的。”
司空笑了:“占便宜的怎么会是你?要是你嫁给我,这一切都是共同财产。要是你不愿嫁给我,那么我就分红。”
洛子依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顾左右言其他:“可是没有工作经验,直接创业不是死路一条?”
“这些东西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给人打工和给自己打工是两个概念。”司空指了指自己道,“我不也是直接创业,自己开了个咨询所?还赚了一笔么?”
霍震眯起眼睛讥笑道:“你是运气好,遇到我。”
“霍先生,这样说就不地道了。”司空耸耸肩,推着洛子依,快步走出病房,“你放心好了,我和洛洛新开的工作室会凭实力,对这样的‘好运’没兴趣,也不会再经历。”
直到两人出了医院上了车子,洛子依还恋恋不舍地回头——虽然她知道已看不到霍震。
“司空,你出钱给我做工作室,感觉我被你包养似的。不好。不管怎样我要投一半的钱。”
“好的很,我喜欢和你利益一致,保持平等。”司空立即答应,“这可以加强我们的同伴之爱。”
但回到公寓,洛子依就清醒了:存款全被霍震消耗,哪里有半点余钱?她这不是说大话,忽悠司空么?
安吉拉见她着急,出了个主意:“集资呗,你们班有那么多同学。”
洛子依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同学同学,当然志同道合,大家抱团,定能做出成绩。
然而具体操作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有的说,不会吧,你还真打算做搞这个?婚恋市场不是被居委会大妈和婚介所垄断了吗?你干嘛去凑这热闹。
有的说,我只不过是拿个学历,对婚恋咨询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有的说不好意思,我工作没多久,还要攒钱结婚,没多余的资金投资。
被同学一一拒绝后,周末洛子依回到父母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怎么挣钱——
要是喜剧电影,她只要买彩票就行了,要是犯罪电影能,她得策划抢劫银行,要是苦情电影,她就洗十年碗,要是狗血电影,她得傍大款……
每种想象都挺崩溃的。
洛子依恨自己不是安吉拉:“只要涉及钱,我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好使?难道这是别人说的,财商低么?”
子期听到抱怨,停了写到一半的邮件,走进她的房间:“怎么了,洛洛?”
洛子依赶紧摇头:“没事。”
“别瞒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看洛子依头发翘得有多高多乱,子期就就能猜出她的心情,“是考研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早就跟你说过,女孩子学历没必要那么高,我的女同学同事现在都后悔了,前不久还集体去相亲呢。哪知别人看都不看一眼,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他们宁愿和男人结婚,都不要女博士。”
知道他在开玩笑,洛子依却乐不出来:“对不起,子期,让你担心了。”
子期说,跟我还说什么担心不担心的,我是你哥,用得着见外么?
那声“哥”字咬得格外重。
洛子依想了好半天才幽幽开口:“我跟司空打算创业呢。虽然只是规模很小的公司,但办起来也要好几十万。”
“这点小事值得愁眉苦脸?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子期说完去自己屋里取出一张卡,那是他为出国留学攒的积蓄——
说起这个,不得不佩服发明“无巧不成书”,“祸不单行”这些俗语的古人。
被司空带出警察局后不久,子期就得知自己导师是马大春的大舅子。虽然他自视清高,不把马大春放在眼里,但子期觉得除了血之外,姻亲也是浓于水的,为了不让导师难堪,有了离开A大的意思,何况常有名犹太教授早就看上他,一直对他暗送秋波,要他去美国帮忙做项目,所以便开始准备出国事宜。
哪知现在洛子依要钱,她便毫不犹豫地给了她:“里面大概有二十万。不够再跟我说。”
在子期的世界观里,洛子依就算想买冰棍都是大事,而自己就算生死存亡也是小事。
洛子依虽然不知道那张卡的本来用途,却觉得格外烫手,不敢接:“子期你虽然比我聪明能干,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以后你还要谈女朋友,买房子……你要真成了大龄单身青年,爸妈还不怪我拖你后退。”
子期笑着说:“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比妈还啰嗦,放心,这事我会跟爸妈保密的。他们思想保守,不愿意儿女去冒险,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以后,能压下来的事情,我都替你压着。你安心做事去。”
洛子依点点头,眼里满是泪水,搂住他脖子,轻轻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