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事,洛子依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她每天早上七点按时出门,到学校图书馆看书,中午吃三块钱左右的饭,到下班时间便回家,哪知某天被雅弥撞到。
知道事情原委后,她吃惊地大叫:“洛洛,你就这样算了?不告他们违反劳动法么?”
洛子依见周围人投来异样目光,慌忙把她拉到书架后:“我本来也觉得那份工作不太光明,想辞职。”
“那你们老板也得付你遣散费。不能就这样便宜他。”雅弥愤愤然,“要不我找个法律系的同学帮你?”
“算了,就当是我的报应吧。”洛子依灰头土脸地笑,“反正九月份就开学了,我再随便找份工作干干呗。”
“哎呀,那个雄心壮志说要做全国最好的婚恋经纪的人上哪里去了?”雅弥痛心疾首地抱住她摇晃,“就算霍震甩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毁灭前程嘛。”
“谁说他甩我了?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管他是死是活,跟简小爱还是跟简大爱谈恋爱?”
“难道不是?如果真不是,为什么你离开精芬网,不把他赶走?还给他十块钱零花钱?”雅弥夺过她手里的面包,啃了几口,差点因为它没味儿而流泪,“宁愿自己在这里啃面包!你以为你是韩剧中的悲剧女主角,忍辱负重养男人,被人像抹布一样扔掉也甘之如饴?”
“跟韩剧没关系。面包很有营养,也好吸收。西方不就是靠它才培养出高大强壮的体格么?”
“胡说!再这样下去,你不会变成西方人而是非洲难民。本来一马平川的咪咪也会沦为大峡谷。”看着她消瘦的身体,雅弥不忍地摇头,“我这就告诉子期哥去!”
洛子依打个机灵,抱住她腰道:“好姐姐,千万不要!我还不想死!”
“放心,死的是霍震!逢年过节,我会给他烧高香,找人做法事,保管不缠着你。”
“他死了我还能活么?”
话一出口,洛子依自己都愣了。
雅弥转过头,眯着眼看她,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洛子依脸红补充:“我是说,人命是我闹出来的,到时候肯定得偿命啊。”
雅弥沉思片刻:“好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这个外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不过不管怎样,你得先把自己的生活顾好了,至少地找份有收入的工作。”
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
“要是一周内找不到,我可就真的告诉大家了。那时,霍震不是被尔闻打死,就是被子期哥拍死,要么被大家的口沫给淹死,你看着办。”
“是。”洛子依点头如捣蒜,“对了,雅弥,你是不是有校门口快餐店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号码啊?”
“洛洛!你想去那里拖地?读书十多年花了那么多银子,你可不可以有点追求?”雅弥恨铁不成钢,拿出手机拨号,“子期哥……”
“我只是开个玩笑么。”洛子依赶紧抢过她的电话,关机。
想起在网上投简历回复颇少,她狠狠心,下午花钱进了人力市场。平时以为菜市场已经够拥挤了,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转身就会跟哈佛、剑桥的博士硕士撞得头破血流,简历刚投出去就被招聘方擦了鼻涕。怪不得人说中国什么都缺就不缺人呢。
洛子依在窒息之前挤出大厅,正要绝望而归,被路边发传单的小弟拦住。
“美女,找工作来我们公司嘛,我们刚成立了心理咨询公司,现在营销部正需要人才。”
洛子依眼前一亮,心想,运气真不错,竟然能遇到个对口的,于是按着传单所示,打了个电话约了面试。
公司在市中心的商圈,写字楼比精芬网的气派,看起来很正规。
洛子依进去面试时,一女人从里面出来。她妆容很浓,趾高气扬的,似乎是老板娘。等女人擦身而过,留下一团浓郁的香水味儿,洛子依才想起,她就是参加研究生复试的梅梅。
这时面试官开口。
“你是来应聘的?做下自我介绍。”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啤酒肚,黄牙齿,看到她眼睛都乐开了花。
洛子依赶忙把打印的简历递过去:“我叫洛子依,是A大心理系的应届毕业生。”
面试官摇头:“小姑娘,虽然你是名校毕业圣,但介绍太平淡了。”
“不好?”洛子依马上变得紧张起来,“那要怎么介绍?”
面试官拍拍大腿:“坐上来,然后说话。”
洛子依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这不是心理咨询公司么?”
面试官面色微变,而后笑着抹了下嘴:“你不知道么,不管哪个行业,对营销人员的要求都只有两个:长得乖,放得开。”
洛子依听了转身就朝门口走。
面试官赶紧起身拦她:“你看你,话还没说几句就耍脾气,应届毕业生都这样么?我喜欢你这种清纯小姑娘,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需要!”
洛子依气鼓鼓的,正要甩门,面试官却伸手抓她,还好他没得手,隔壁房间就有人出来,喊了声“洛洛”。
洛子依感激地扭过头,一眼看到笑眯眯的司空。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表情如同夏日阳光:“洛洛,我好生感动,你专门来看我。”
洛子依不好意思说自己差点被骗色,于是讪笑着解释,只是刚好路过,刚好。
“别找借口了,我知道真相——你是接受我的建议,来我这里工作的。”他指了指旁边房间的门牌,上面写着“无明心理咨询所”,“现在我就带你参观。”
司空的咨询所挺大,总体颜色是淡蓝,有六间诊疗室,里面用雕花屏风隔开,从外面看不到来访者,有种曲径通幽的效果。
洛子依不懂装潢,也知道这花了不少钱,不由得唏嘘:“司空,你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我要是有自己的婚恋经纪工作室做梦都笑醒。”
“你这不是来跟我沾财气了么?”司空坏笑,“基本工资是你在精芬网的三倍。如果你陪我逛街,吃饭,听音乐剧的话,奖金另算。”
洛子依摇头:“不是我的,我可不能拿。”
“要是你成了我的,你拿我的也是应该。”司空眯着眼睛的样子像只狐狸,“我们结婚怎样?”
洛子依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不是。”司空换了话题,“等你想上班时再来报道,今天我先送你回家。”
“上班的事让我再考虑考虑,”洛子依见他认真,一时半会儿,真不知怎么回答,“你不上班么?还有那么多员工在?”
“哪有老板准时上下班的?再说了,我这请的都是国内专家,他们可不用打卡监督,个个都比我敬业。”司空嘘了一声,带她上车。快到公寓的时候,他突然转方向盘。“时间还早,不如去你父母家?”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怕你犹豫,所以得打亲情牌。”司空做出无奈的样子,“挖角可这不容易啊。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来咨询所,接触更多的案例,什么异装癖啊,偷窥癖啊。很好玩很刺激的。”
“我喜欢的是婚恋经济,心理咨询应付不来。”洛子依不知道那些变态怎么就好玩了,很老实很沮丧地说,“就连精芬网的工作都做不好。”
“那只能怪你们老板没能力。你本来就是学心理的,他却让你搞艺人那套。任何人才都得放对位置才有用。”司空笑,“让爱因斯坦去写命运交响曲,能行么?你就别想东想西的,让我来规划未来好了。你在这方面有潜质的。”
洛子依本当司空开玩笑,哪知他真开上了到洛家的路,一下子慌了神:“你是认真的?你真要跟我爸妈见面?”
“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司空笑着把车停在他们家楼下,打开后备箱拿了两瓶葡萄酒,又摸出一些保养品,催洛子依跟他一起上楼。
洛子依扁嘴道:“你后备箱里竟然有这些东西?随时准备跟女友浪漫的吧?”
司空爽快地承认,看她心情不好,又摸摸她的头:“真不知道是哪个女友,被我误伤了,讨好足足一个月,现在又忘了。”
洛子依这才想起自己替霍震挡了一拳的事,闷闷地住了嘴。
司空见状笑道:“怎么了?要是内疚就对我好点。”
洛子依爸妈住在单位福利房里,老式的多层结构,楼道墙壁有些斑驳,还零零星星贴了广告。什么开锁的,送牛奶的,收破烂的,治不孕的……其中有个广告绝死了——
“孩子成绩落后于其他同学应如何提高?孩子对学习的兴趣究竟要怎样激发?教辅读物琳琅满目到底哪本最可靠?学校老师良莠不齐对孩子有何影响?校外辅导班鱼龙混杂家长又该如何选择?-----周大夫无痛人流,从根源上免除您的烦恼。”
她一边爬楼,一边撕广告,读给司空听,乐不可支。
司空虽然知道子期的家,但从没来过,看到这情形唏嘘道:“洛洛,你家房子是哪一年的?子期这家伙不对啊,挣钱了,都不给爸妈换个好房子。要不你明天就来我这上班,贷款买个新楼盘?”
洛子依心想,司空还真精,竟然想用房子套住她。安吉拉说过,住处外的房子都是投资,现在价格趋势未明,她才不当那个冤大头呢,于是说:“不是子期不买房,是爸妈不愿意搬,这里旧是旧点,但他们熟人多啊,早就住习惯了。”
到三楼便敲门,哪知没人答应,她心情大好:“司空,我家里好像没人。”
司空跟孩子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一会儿对她招招手道:“好像有声音。”
洛子依只好摸钥匙开门:“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土豆就从她头顶飞过,接着是蒜苗、白菜——
不用猜,就知道那对中年活宝在打架。
这次的理由是排骨是做成糖醋还是放汤。
“死老头子,知道我高血糖,还要做成糖醋味,是不是想我早点死了,你找个年轻的?”
“偶尔吃点糖没事的。别这么小题大作啊。”
“我小题大做还是你小题大做?你从年轻的时候就没对我好过!金耳环都没有送过!都是拿铜的骗我!”
两人的对白越来越不成样子,洛子依抱歉地看了眼司空,用力咳嗽两声:“爸爸妈妈,有客人。”
“以后跟你算账。”洛子依的妈妈这才放下手头的锅铲,转头看了司空一眼,眼睛立即弯起,“你是洛洛的男友么?这小丫头借口要工作,在外面租房,原来是为了谈恋爱?”
“才不是。”洛子依瞪了司空一眼,想让他帮忙解释。
哪知司空笑笑:“是啊,我觉得瞒着叔叔阿姨不好,所以跟洛洛一确定关系,就马上见二老来了。”说罢送上各种礼品。“我叫司空无名,可能叔叔阿姨听过,我跟子期是球友。”
“听过听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洛妈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小明真是太客气了。”
洛爸爸收拾了下头上的烂菜,从厨房走到卧室叫子期,大声说你的朋友来了。子期赶紧放下手头工作,出来看到司空,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有什么事?”
司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是想着,丑女婿也要早点见岳父岳母,你妹这么难搞定,光你支持,我的后方还是不够强大啊。”
子期夹住他的喉咙:“很有计划有步骤,司空你行啊你,打球都没这么讲究。”
司空赶紧哎哟哟地叫起来,让全屋子的人都听到:“子期,你别这么激动,我们只是两天不见。”
“别闹了。”洛妈妈喝住子期,招呼司空坐下,“那个,小明啊。干脆吃完晚饭再走吧,今天阿姨给你做排骨汤。”
“不是糖醋排骨么?”
“死老头子,给我闭嘴,没看到有客人嘛?”
洛妈妈拧着洛爸爸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进了厨房。
司空假惺惺地追过去,讨好地笑着说:“叔叔阿姨,要不要我帮忙啊?别看我这个样子,手艺不错的哦,在德国的时候都自己做菜。中餐西餐不在话下。”
洛妈妈忙说不用不用:“你跟子期和子依坐着玩吧。茶几上有瓜子和饼干,随便吃。”
“想来我的手艺在阿姨面前也不值一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司空回到客厅,对洛子依挤眼,“洛洛,不如带我去你房间参观?”
洛子依有些为难,但觉得司空呆在客厅没事做——不是谁都跟霍震一样,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只好引他进房间。
子期脸色有点难看,提醒洛子依把门开着,自己好监督司空。司空顿做痛心疾首状:“子期,你太不了解我了。我的脑子比你研究的光子还纯净。”
“不要侮辱我的研究对象。”子期忍无可忍,把他踹进洛子依卧室。
洛子依的房间贴满蓝色海报,被单床单是小碎花的,不像这个年龄女孩子的偏好,倒像是洛妈妈做主买的。唯一带有少女气息的大布偶,被堆到书桌上,落满了灰尘,看来不怎么受待见。房间里唯一突出的红木书柜,上面满是大部头的专业书籍。
“原来优等生就是这样练成的。”司空扫视一周,拉了把椅子坐下,一点都不见外,“不过我一看书就头痛,有没有相册啊?”
“好歹你是硕士,哪有这样说话的。”洛子依从床底下翻出个箱子,打开拿出一本相册,“我照的不多。”
第一页是婴儿时期的照片,她在玩自己的脚趾,表情呆呆傻傻的,长得像米其林轮胎。
司空失笑:“这是谁?子期嘛?他长得倒像妈妈。”
“是我。”洛子依抢过相册,指了指开裆裤,“一看就是女的嘛,你,不许笑。”
“好,我不笑。”司空赶紧抢回来,“没想到你小时候长得跟子期挺像,就连下巴上的这颗……”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看看洛子依的脸,然后低头猛翻相册。
洛子依好奇,问他怎么了,司空没有回答——
人的痣只会越长越多,而不是突然消失。五岁前的洛洛跟现在不同,只能说明照片上的是另外一个人。这大概就是子期不愿让他深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