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前面的路太偏了，车不好走，去不了了。”
一路颠仆，出租车终于停在了一条乱石横生的狭窄小路口。
很难想象，浮华繁盛的盛海周边，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小路。
“那我现在下吧，麻烦你了师傅！”
曹庞对此也习惯了，没有为难司机师傅，付了钱后就下了车。
见他如此好说话，师傅脸色好看了些。
顾客就是上帝，干哪一行最怕的，都是碰到那种难缠的顾客。就像现在这样，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不讲理的，非要让你把他拉到目的地，那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还好这个胖乘客，虽然形象邋遢，但却是个好说话的人。
投桃报李，司机用车灯给他照亮了生长着杂草的荒路：“你小心，我给你照着点。”
天色其实也不算太晚，黄昏的时候，朦朦黑，还有点迷迷蒙蒙的天光，不至于看不见路。而且曹庞对着附近的路也已经烂熟于胸，走夜路也完全没问题，但有这灯光照着，总归好些。
道了谢，曹庞拖着肥硕的身躯，一步一步走远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弯道处，司机才扔掉嘴角的烟头，艰难地掉头。
一百八十度的掉头，车大灯扫开一片昏沉，两辆黑色的越野，从大概二十米外的弯道进入他的视线。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居然还有人往这里开，这是司机师傅没有想到的，不由得心里有些发紧。
不过他也没有多事，操着方向盘，在狭窄的道路里转过车身，摇摇晃晃地沿着原路返回了。
道路很窄，两辆越野静静地停在道旁，等他开过去。
几乎是后视镜相贴着错车而过，司机透过反光的车膜，看到一道模糊的冷硬侧脸。
转过弯的时候，后视镜里的那两辆越野，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好几人，衣着有华贵有朴素，但是气质都极为不俗。
越野车不比他的出租，在这样堪称山地的道路上，也是能一路奔驰的。
但不知为何，这些人就是半道下车，开始徒步起来。
难道是跟着那位乘客来的？
司机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摇头笑自己荒唐。
不过，不管是不是吧，都跟他没关系了。
出租车摇晃着返程，身后越野车上下来的男女，先前担任前车司机的男人蹲下身来，辨认了一下路面的足迹，随后向众人点点头。
一行人便沿着满是野草和石子儿的路，缓慢而沉静地走着。
……
……
月明星稀。
远离城市的地方，能看见璀璨的夜空，夜幕刚刚完全拉下，就已经是非常漂亮的景色了。
借着月色，曹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远处夜色里，已经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
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愉悦地笑了一下，抹了一把汗水，脚下加快了许多。
也就两三分钟，一个斑驳而破旧的大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门布满了黄色的锈迹，顶上的钢架上，是经历风雨的老旧招牌，字迹泛黄，写的是“阳光家园”四个大字。
大门后是一片水泥地，布满了裂痕和坑洼，右侧是有石棉瓦搭出来的简易棚子，一根电线连着昏黄的电灯泡，晃晃悠悠地悬在棚顶。
电灯周围，蚊虫蛾子不知疲倦地扑腾。
棚下，是五六个嬉闹的小孩子。
旁边的椅子上，是看护着他们的慈祥老太太。
哐当！
先是一声突兀的大响，棚下欢快的孩子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瑟缩这躲到老太太的身后。
老太太也瞬间站了起来，神情紧张。
但紧随着的一声“吱嘎——”，以及铁门后探出来的肥胖脸庞，却让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凝固般的氛围为之一松，五六个小孩将害怕的情绪一扔，嘻嘻哈哈地笑着，向门口的曹庞跑去。
“胖胖哥哥，胖胖哥哥！”
“胖胖哥哥回来了！”
一片童真声里，更多的小朋友从房门里涌出，蜂拥一般向曹庞跑过去，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曹庞弯腰抱起一个最小的胖丫头，向老太太笑着走去。
“大晚上，怎么还往这边跑！”老太太拉着脸怪罪道，但眼角噙着的情绪，却是喜悦的。
曹庞也习惯了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院长，笑道：“横竖没事，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棚子旁边的低矮木门里，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出来，先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清是他后，神色才放松下来。
“以后过来先说一声，吓死个人。”她放下手里的菜刀，白着眼责备道。
曹庞拿鼻尖逗了逗小胖丫头，然后才问道：“今天，那些家伙没来过吧？”
女人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曹庞脚边的一个小孩就先嚷嚷着回答了：“没有没有！今天那些坏人没有来！”
“胖胖哥哥，你说要去找你的朋友帮忙，坏人今天就没有来。是不是朋友哥哥帮忙了呀？”虎头虎脑的孩子扬起脑袋，眼睛发亮了。
曹庞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对啊，胖胖哥哥的朋友厉不厉害？”
“厉——害——”
一群小朋友拖长着声音，奶声奶气地整齐叫起来。
夜幕昏灯下，曹庞的眼神温柔起来。
将小胖丫头放到地上，曹庞将脚边的皮球往远处一扔，道：“去玩儿吧，哥哥跟院长和姐姐说说话。”
“哦——”
一群不到十岁的小朋友追着皮球往远处跑去了。
看着天真活泼的小孩儿，曹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一转脸，却看见先前还慈祥地笑着的老太太又恢复了满面愁容。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胖胖，是不是还是没有办法？要实在不行就算了，别为难你了。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这个孤儿院拆了就拆了吧，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院长你这叫什么话，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曹庞不满道：“当年要不是你，我们早就饿死冻死在外面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旁边的女人默不作声，但却也是微微点头，赞同曹庞的说法。
“你们早就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的，可现在……”老太太满脸愧疚。
曹庞打断道：“阳光家园就是我和萧潇的家，您就是我们的家长。现在我们长大了，家里面多了这么些弟弟妹妹，我们自然要帮他们撑起来。”
“您总不能让我狼心狗肺不是？”他半开玩笑道。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老太太支支吾吾道：“我们这个孤儿院，实在太老了。场地隐患很大，而且一直以来，也只是私人的性质，没有办手续，也没有资质。”
“要是这些孩子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的话，我这孤儿院，关了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看着灯下欢闹的孩子们，眼睛里明明全是不舍，但嘴上却是如此说着。
这一群小家伙，都是她亲自看着养着，拉扯大的孩子，真要送到别人的手下去生活，她哪里放心得下？
只是不想苦了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的曹庞他们而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曹庞自然知晓老太太心里的真实想法，摇头道：“院长，对于我们来说，阳光家园是家，和别的孤儿院是不同的。其他的孤儿院或许能让他们吃得更好，住得更好，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像现在这么开心。”
“而且，咱们那么多孩子，就算到时候有孤儿院接收，也不是一家能接受得下的，肯定是要分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到现在，分开的时候得多伤心？”
“不说他们了，您将他们一个个拉扯大，舍得跟他们分开？您就不伤心？”
曹庞语气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去，没到一半，老太太就已经满眼泪花了。
自然是舍不得的……
老太太伸手揩着眼泪，一旁玩闹的孩子似乎有几个察觉出不对劲，往这边望了过来。
老太太赶忙挤出一个笑脸，向他们挥了挥手，孩子看到院长奶奶笑着，也就无忧无虑地继续玩闹去了。
“对了，胖胖。你说今天找的这个朋友一定能帮你，怎么样了？”女人转移话题。
“哎！哪有那么容易……”曹庞还没说话，老太太就开始先叹气了。
也不是她悲观，要是悲观的话，这个老旧的孤儿院，她也不可能一撑就是几十年，实在是这段时间，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想也是，都是孤儿院出来的普通孩子，无权无势无财，能认识什么人物？谁乐意帮你？
不过这一次，曹庞的回答却出乎她的预料了。
只见曹庞有些无奈地埋怨她道：“院长，我还没说话呢，您怎么先叹上气了？”
“再说了，我那朋友是真帮忙了，借了我一笔钱。这些钱够咱们把场地翻修到符合标准了的，之后再办手续、走流程，咱们把牌儿弄到手。这些弟弟妹妹们，也不用交给别人，咱们自己就能照顾了。”
曹庞看着老太太，灯光下的油脸，笑得发光。
“真的？”老太太激动起来，不敢置信道：“胖胖，你不会骗我吧？”
不只是她，连身旁的女人也满眼放光，但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孤儿院虽然偏僻，但是面积却是不小，想要翻修到合乎国家标准，还是需要不小一笔钱的。
其实，本来他们也不用那么窘迫，因为曹庞前段时间，发了一笔横财，完全足够支付这一笔款项。
可一切都怪她当时鬼迷心窍，害得这笔横财，尽数打了水漂……
虽然曹庞并不怪她，也没有说什么，但她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如今听到曹庞说又借到了一笔钱，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胖胖，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又去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了吧？孤儿院可以不开了，现在国家政策很好，就算我们开不下去了，这些孩子也不会受苦。但我不能让你这辈子毁了！”
院长想到曹庞年少时做的那些荒唐事情，心惊肉跳地质问起来。
曹庞看着院长焦急的神情，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苦笑着正要开口解释，布满锈迹的大铁门却突然“哐当”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了。
随后一道十分嚣张的声音在院子里响开：
“死老太婆！你们还没有滚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