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宴会厅重新回到了沉闷凝重的氛围中。
除此之外,细细品味,这份沉闷和凝重之下,有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作为底色。
程骏升和钱胜力争了半天,这些人又沉默不语地充当程骏升坚实的后盾,人多势众地给钱胜释放巨大的压力。
为的就是让钱胜放弃幻想,让他明白他是无法保住齐野狐的。
但是他们全都忘了,这么一个猛人,似乎根本不需要钱胜的保护。
敢屠杀甄屹钊,一根金针击落一把格洛克,让张威给马斗器带话,直接对鹏城财神宣战。
这份魄力,这份能耐,有几人能够做到?
这些人平日里高高在上,习惯了操弄别人的命运,乃至生死。
现在又有马斗器作为背书,一时间竟忘了,面前这个煞神,哪是他们可以操控的人物。
如今齐野狐作出一个自缚手脚的动作,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这是何等的讽刺!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尴尬和滑稽的情绪涌上心头,随即齐野狐之前的种种作为,又如同回放一般,重新涌回脑海里,让他们心里五味杂陈,心情复杂至极。
人群之中,不少的少女少妇,看向齐野狐的眼神中,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春意勃发的神情,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真如钱胜所言,齐野狐这一身本事,加上如此气魄,有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看着这一群先前磨牙吮血,眼下畏畏缩缩的缩卵“上流人”,钱胜早已被世事打磨到苍老、再无多少波动的心,竟也生出几分少年的意气飞扬,抬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声长笑,如同一连串耳光,啪啪打在这一百来位“名流”的脸上,响亮异常。
哪怕是这些人脸皮再厚,心肠再黑,也不由得臊得发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面前这百来号人,齐野狐以眼神一一扫视过去,所过之处,没有看到一双眼睛,全是密密麻麻的一颗颗脑袋。
或发黑,或发光的头顶。
就这一群跳梁小丑,之前还想要处置自己?
齐野狐吮着齿缝间的浓猩血气,心里杀意升腾,炽盛浓郁远胜往昔。
但奇怪的是,他竟没有被这炽盛的杀意夺取神智,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态和感觉,齐野狐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
“或许是邹老爷子教授的,十四根本印的效果。”
他只能如此猜测道。
宴会厅百余人,无一人敢上前。
齐野狐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双手,轻蔑不屑。
这些人,连那狗日村长的狗都不如。
那条狗,见了自己起码还敢吠两声,而这些所谓“名流”,连与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我想要扳倒程家,要进去的圈子吗?”
齐野狐心情荒诞、复杂,最后全部付之一笑。
他之所选择这个时候出声,是因为对钱胜的考校,已经有了结果。
答案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管是看中了他以后的潜力,还是确实是一片知恩图报的感激之心,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钱胜在自己与鹏城财神马斗器之间,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这就足够了。
如今自己一文不名,面对的是手眼通天的沿海财神的疯狂报复,他都站在自己一边。
今后也很难有比这更艰难的处境了,到时候钱家的立场,只会比这次更加坚定。
当然,前提是齐野狐,和钱家,都能挺过马斗器的报复。
那样,才有资格谈什么以后。
只不过,齐野狐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让钱胜失望的。
不再去看一群蔫头耷脑,如同被骟了的“名流”,齐野狐转身,对钱胜道:“老爷子,我去洗澡去了,这个烂摊子,您受累帮忙收拾一下。”
“去吧。”
钱胜点头,微笑道。
他能感觉到齐野狐态度中,多出来的几分由衷的亲近。也知道他们双方现在,同生共死共存亡的状态。
故而,对齐野狐的态度,同样也多了几分与之前不同的、由衷的热络,和袒护。
之前,尽管将齐野狐当做自己救命恩人,也看中了他的本事和潜力,起了结交之心,但齐野狐于他而言,依旧是个外人而已。
如今的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双方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旱鸭子,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这份羁绊,比亲人更亲人。
特别是有家里那些酒囊饭袋作为对比,钱胜看齐野狐更加顺眼。
“报警!可以报警!!”
仿佛破锅擦着破锣磨出来的难听声音尖利响起,像是一道惊雷在众人心头劈下。
对啊!
自己等人无法奈何齐野狐,但官方可以啊!
不管如何,齐野狐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这是事实。报警的理由绝对充分!
就算你齐野狐战斗力再强,恢复能力再变态,但你只是一个人,能跟整个官方暴力执法机抗衡吗?
你能轻松放倒拿着火器的张威,能放倒多少个全副武装的官方暴力执法人员?
五个?十个?二十个?
这句提醒打破了他们的思维惯性,一时间,众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混账!”
钱胜勃然大怒,看向那又挑起事端的老妪,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老妪有一瞬间的势弱,但马上又梗着脖子强辩道:“二哥,乾盛集团时我们钱家所有人的财产,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不允许你为这个外人,毁掉整个钱胜集团!”
有了老妪的鼓动,一群钱家子弟也昂首挺胸,跟钱胜叫起板来。
钱胜昏迷苏醒之后,盛海所有人的目光都只在陈凯身上,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相比陈凯一时无两的风光 ,他们的日子就难过很多。
之前油水丰厚的职位被取代,转而去了一个空有名头,却无实权的尴尬位置。
无权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无钱。
虽然工资承担他们日常的吃穿用度绰绰有余,可这些家伙,哪个不是骄奢淫逸惯了的?
往常一场消费就能顶普通人好几个月、甚至一整年的工资,现在钱包骤然缩水,巨大的差距,让他们怎么甘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加上物以类聚,这些酒囊饭袋的交际圈是个什么样子,自然也不必多说,为了不在狐朋狗友面前掉面子,这些家伙依旧打肿脸充胖子,大手大脚的花钱。
带来的结果就是,他们豪宅里的藏品越来越空,推掉的聚会越来越多,每次消费也越来越心疼。
这还是有钱家兜底,每个月都有五位数工资的日子。
要是钱家垮台,乾盛集团破产,到时候的日子能有多难熬,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即便是彻底得罪钱胜,跟他撕破脸,他们也要保住乾盛集团不被齐野狐牵连!
感受空气中鼓噪的氛围,钱胜已经没有工夫再跟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发火了。
他沉着脸,对蠢蠢欲动的众人警告道:“海底的事情,放到岸上来解决,不合规矩吧。”
海底,指的是正常世界之下的,见不得光的那一面。如宁脱兔在仓库里解决掉那几个入境的雇佣兵;如齐野狐雨夜宰掉查猜、董岳和甄孝仁;如甄屹钊寻仇,被齐野狐反杀。
而岸上,自然是与之相对的正常世界,一个光明的,秩序井然的世界。如偷东西会被抓,杀人了会有刑法制裁;如碰到不公的事情,可以寻求法律援助,可以报警。
海底和岸上界限分明,各自管理各自的世界,这是双方都尊重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潜规则。
这条潜规则,对“海底”尤为重要。
因为海底本就是不见光的、混乱的世界,所受的束缚本来就小,所以那几条寥寥无几的规矩,就更加珍贵。
毕竟再混乱的世界,都遵循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定律。
所以先前,就算是见到齐野狐生生打死了甄屹钊,众人心里想的,不过是要将齐野狐送到马斗器面前谢罪,不想被殃及池鱼而已。
因为甄屹钊寻血仇,这明显就是海底里的事情,直到他被反杀,也属于海底的事,不该被拖到岸上来。
这是所有人都遵循的规则,所以根本没有人往正常世界的法治上去想。
但是这层纸被老妪戳破之后,他们的心思就都活泛起来了……
海底和岸上界限分明,固然没错,但既然有界限,那就有相接的地方。
齐野狐杀人属实,如果报警的话,官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把海底的事情,拖到岸上去,这着实犯了大忌,干这事儿的人,往后可以说是海底岸上,都无立锥之地了。
而且,严重的还极有可能连累自己的家族、势力……
所以,这事该由谁去干呢?
自然是谁主张,谁干事。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拄着龙头拐杖的钱家老妪……
老妪面皮一抽。
她只是突然间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所以脱口而出,但真要让她去报这个警,她自然是不答应的。
虽然活到了该死的年纪,但是却仍觉得还没有活够,尤其是近几十年来养尊处优,让她更加舍不得死,也舍不得丢掉如此优渥的生活。
可如今局势已经被抬到这个地步,所有人的眼神都齐齐逼了过来,她也是骑虎难下了。
按理说,这种做完之后绝无立锥之地的禁忌事,就算要做也该由她这个老而不死、没有一丝价值的人来做,把生存的希望留给下一辈。
但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太舍不得死了……
“初阳,报警!”
老妪拐杖一剁,把这颗雷扔到了旁边的亲儿子手上。
钱初阳如遭雷击,张口结舌:“妈……”
“怎么?难道还要让我这个老太婆报这个警?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就那么孝顺我的?!”老妪拐杖剁得震天响,声色俱厉。
“可是,我……”钱初阳不知所措,神情慌乱。
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没有了以往自信满满的神色,只有恐慌和无措。
“报警!”老妪眼神凶狠,继而安抚道:“放心,到时候我会送你出境,每年还会给你汇一笔钱,足够你好好生活。阿梅和楠楠,我也会帮你照顾好的。”
阿梅和楠楠,一个是他的老婆,一个是他的女儿。老妪这句话看似安抚,其实,有何尝不是威胁?
钱初阳看着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妪,竟觉得十分陌生。
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无度的慈爱老人?
他茫然四顾,但往常往来密切的一众亲人,此时对他如避蛇蝎,纷纷惊恐躲避他的眼神,他的身周,顿时出现一大片刺眼的空白区域。
钱胜看着他,面沉如霜。
齐野狐也歪着头看着他,笑容讥诮。
像是一瞬间,又像是好几个小时,钱初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已经被自己亲生母亲塞进了一个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他惨然一笑,咬着牙就要拨打电话,一道轻佻的笑声却从宴会厅入口传来。
声音懒懒散散,却如惊雷一般在所有人心里炸响:
“海底的事拖到岸上来,我宁家定下的规矩,什么时候这么不被人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