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气,凭什么?!明明前程集团是我们父子俩一起打拼出来的,他凭什么看不起我?还刻意将我在集团的位置边缘化,让我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就因为那神经老头的判词?”
程骏升坐在和平酒店的沙发里,双拳死死紧握,浓烈的愤恨和不甘心从他扭曲的面容里喷薄而出。
“他一无所有、欠钱逃债的时候,是我陪他!从黔地到盛海,捞到第一桶金,还是我陪的他!之后一路创立前程集团,还是我陪的他!!”
“到最后,他给我的,还没有那个乡下小子多!”程骏升的愤怒攀升到顶点,一拳擂在沙发上,怒声咆哮,“我才是他的亲儿子!!”
“他说是因为他要报恩,可将那神经老头一家接到盛海来,保证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给那个泥腿子那么多的股份!凭什么!!”
“那个神经老头不过就是坐在那破木屋里,抽着旱烟张张嘴而已,陪在他身边一路风风雨雨,几次险死还生地走过来的,是我!是他的亲儿子!不是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头!也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崽子!!”
看得出来,这些话,程骏升憋了很多年了。若是寻常情况,定然也不会找人倾诉,只会一直憋下去,烂在肚子里,成为心底一滩溃烂腐臭的脓水。
如今程开颜一针撬开他心底那颗脓包,他便也不管不顾,将憋了十几年的一肚子怨气和不甘,借着这滩脓水,尽数倾泻了出来。
程骏升面容扭曲,语气慷慨激昂,十分具有感染力,换个人或许就被他的情绪打动了,心里不免对他有三分同情。
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是天生性子凉薄的程开颜,任他如何激动愤懑,程开颜只是端着玻璃杯,一口一口抿着里面的白开水,眼睛像是结冰的湖面,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程骏升也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注意程开颜的反应,搓了搓脸,让自己冷静了一些,继续说道: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到最后居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也想向老头子证明,我不是那个他所以为的废物!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痛苦,而艳雪也看出了我的痛苦,她跟我说,她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一直昏迷,但不会死,我们可以给老头子用……”
“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程骏升眼神微闪,末了沉沉叹息一声,神情里面也有几缕愧疚和懊悔闪过。
程开颜默默点头,喝了一小口水后,淡淡道:“这就是你们合伙,将爷爷弄得昏迷至今的过程?还真是夫妻同心。”
“爷爷昏迷后,你就和我妈离婚,娶了唐艳雪,将程俊彦光明正大接到程家来,看来其中有不少的原因,是担心唐艳雪把这件事给说出去。”
“不过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唯一能压得住你的爷爷昏迷了,前程集团自然就由你来掌管。然而公司的事,现在又有唐艳雪操心,你只需要出席董事会做个样子,然后参加各个宴会,在数不清的莺莺燕燕身上,挥洒你的染色体。”
“真是风流。”
程开颜抬眼看着他,冷冰冰的眼神里浮现出几抹讥诮来,这些讥诮让程骏升如芒在背,又像是耳光一般,扇得他脸上火辣辣的发红。
忍受不了这样的难看,程骏升梗着脖子咬牙道:“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老头子老糊涂!”
“如果不是他想要将我们父子一起打拼出来的成果拱手送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以为看他昏迷在床的样子,我就好过吗?我不难受吗?”
“我只不过想向他证明,我不是他认为的废物!我一个人,也可以撑起前程集团!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而已!”
程骏升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脸上的颜色也因此涨红起来,像是一个高明的演说家。
然而程开颜只是冷笑,言辞如针戳穿他的虚情假意:“少在我面前表演你那虚假的悲愤和不甘!”
“你才不是想要得到爷爷的肯定,你只不过是单纯的心比天高、不甘人下而已。”
“若你是想要得到爷爷的肯定,会让他在病床上一趟十一年?十一年里,去看望的次数不超过一手之数?会将公司一系列的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唐艳雪搭理,而自己只顾着风流快活?”
“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在向爷爷证明,你不是个废物?哪一点是在向爷爷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和才华?”
“是赶走陪自己经历过苦难的糟糠之妻,娶了一个更为年轻貌美的女人,然后将这个女人弃之不顾,一头钻进花丛里吗?”
“笑话!!”
程开颜的神情冷冽至极,言辞如同刀锋一般,狠狠地划破程骏升表演出来的可怜形象,暴露出其底下的卑琐,与低贱。
“不只如此,你忘恩负义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齐野狐的爷爷在前程集团每次生死关头,给你们指明方向,化解危机,才让前程集团一步步险之又险,乘风破浪走到今天。”
“运筹帷幄之能,在你口中,就只是抽着旱烟张张嘴?”
“志大才疏,不堪大用;头生反骨,薄情寡恩!”
“老人给你的判词果真没错,爷爷一直压着你,也是对的。只是终究对你还是太心软了,才着了你的道!”
或许是涉及到程肃的原因,程开颜也罕见地激动起来。
只不过她的激动,和别的人不一样,并不是如火一般暴烈炽热,而是如冰一般,冰冷彻骨,情绪越是浓烈,这股冰刺的寒意,也就越浓。
被撕碎精心装饰的遮羞布,程骏升脸上青一片,白一片,跟个跑马灯似的。
“你懂个屁!”他咬牙切齿,看着程开颜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那个老头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他一个深山里的老东西,怎么可能懂商海里的厮杀?!”
“要是真那么运筹帷幄,为什么待在那深山里受苦,不自己出来闯一闯?他也建立一个不输乾盛集团的企业啊!”
他恶狠狠地盯着程开颜,喘气如牛。什么上层人,什么体面风度,在这一刻,已经被他完全抛开。
程开颜也看着宛如泼妇一般胡搅蛮缠的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深深的鄙夷。
打小,从程肃的转述中,她就知道齐野狐的爷爷,是一个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前程集团能有如今的辉煌,全靠的是他的运筹帷幄。
之前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会甘愿守在深山里过苦日子,只能将原因归于其前尘过往,或者是其拔俗的性格……
然而在那个暴雨夜,他见识了齐野狐的奇异后,她心里才有了一丝明悟……
只不过这些,她懒得跟已经疯魔了的程骏升解释。
“爷爷昏迷十一年不醒,光凭唐艳雪和她的药,是没法做到的。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唐艳雪肯定还找人帮忙了。”
程开颜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回茶几,摘下笨重的黑框眼镜,缓缓问道:
“那个人,是谁?”
摘下眼镜之后,程开颜身上的气势猛然再涨了数倍,如同一座冰山,冒着呼呼的寒气。
程骏升心里一阵惊寒,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看着这个与自己从不亲近的二女儿,心底升起一股无从抵抗的惊恐和……绝望。
他甚至感觉,她下一秒便会直接将自己杀掉!
何等荒谬!
但这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
不过好在程开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丝毫动手的迹象,这让他安心了许多。
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程骏升脸色微白,好奇道:“你怎么猜到的?医学上的猜测吗?”
程开颜没有回答。
她的猜测,当然是来自齐野狐道破的真相。
那晚齐野狐为程肃救治的时候,明确说了,程肃的体内,有一种他暂时还难以消除的力量。也正是这种力量,让程肃昏迷至今,即便毒素已经排清,还无法醒来。
而钱胜的体内,只有毒素而已。
由此,能够推断出当时唐艳雪对程肃下手时,有旁人的帮忙,并不困难。
只是这个人是谁,就需要从程骏升嘴里掏了。
程骏升也只是好奇的自言自语而已,没有等她的答案,喃喃自语之后,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时艳雪说,她的药固然能够让老头子陷入昏迷,但是昏迷的时长,并不能确定,因为药量不好控制。若是分量稍微失衡,就会变成毒药,老头子就会直接变成一具尸体。”
“我只是想让老头子昏迷而已,并不想弑父,所以就动摇了。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又说虽然她本事不到家,无法保证让老头子一直昏迷下去,但有一个人肯定做得到。”
说到这里,他看着程开颜,露出了一个异常阴森的笑容。
这样诡异的笑容,让程开颜心里突然跳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忍不住瞳孔微缩。
“那个人,叫齐玄象。是齐野狐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