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野狐双眼紧闭,自然不知道情形如何,但旁观的宁脱兔和胡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出现异常的一瞬间,就连在他身边的二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远的邹宝驹就已经发现不对。
随即神情剧变,身形如同瞬间移动一般,直接出现在齐野狐身前。
同时右手并指作剑诀,点在齐野狐的眉心。
邹宝驹面上涌起浓郁的紫金气,神情肃穆如同佛门金刚!
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其渊渟岳峙的气象,如同一座被八面狂风吹拂,却巍然不动的高山!
之后便是骤雨击荷般的责备,和急促的命令。
无畏清净印!
心印,甲印,宝山印!
得益于日常的勤修,齐野狐条件反射一般,将邹宝驹命令的这几个印诀,行云流水般的施展出来。
同时,邹宝驹双指并作剑诀,浓郁的紫金气以此作为桥梁,滚滚涌入他的眉心,沁入其祖窍,将其神魂包裹保护起来。
以紫金气作眼,“看”着齐野狐的神魂,邹宝驹先是震惊,随后一股怒意爬上面目,平时里慈祥的双目圆瞠,爆出夺目的精光,真如怒目的金刚一般。
“这么严重的神魂损伤,要换了别人,早就死了!!你这小子居然能活蹦乱跳,你就感谢你自己命大吧!”
齐野狐的神魂,已经难以将其称为神魂了,简直是一片废墟!
像是一个瓷器,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如邹宝驹所说,若是寻常人,神魂伤成这个样子,早已经脑死亡,变成植物人了。哪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从香梅公园平安无事地到达这里。
如此严重的损伤,虽然也有被邹宝驹一身沛然大势冲撞的原因,但那也只是相当于在一地破碎的瓷片上,再度抡起大锤,猛砸了一下。
邹宝驹自身所带的烈烈大势,对齐野狐的神魂有一定的损伤,但并非关键,所伤有限,或者说甚微。
真要说的话,这一锤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将齐野狐本就破碎不堪的神魂,再次引得动荡了。
齐野狐如今的状况,还是因为神魂不够强大,便在一定的机缘之下,强行观看了盛海汹涌的龙气运行,导致神魂承受不住如此大势的冲撞,直接崩裂了。
他的情况,若做一个比喻,就像是一个人,直直地盯着正午的烈日看,从而导致眼睛被猛烈的阳光灼伤,伤势严重到直接导致目盲。
一般而言,人在直视太阳的第一瞬间,就会觉得刺眼,从而条件反射地将眼睛闭上。
然而齐野狐也不知为何,仿佛失去了感官反馈一样,看着太阳也不觉得刺眼,便被扒开眼皮一直盯着太阳,直到发现视线已经模糊不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
但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邹宝驹如此愤怒,是有其原因的。
不过愤怒之后,又是深深的无奈。
因为他知道,这根本不能怪齐野狐。
对方的神魂强度明显没有达到望气的程度,之所以能够见到这样的奇景,完全是意外,而且也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
浓郁的紫金气如同羊水,将齐野狐的神魂像脆弱的胎儿一般,细细保护起来。
邹宝驹正在烦恼该如何修复齐野狐神魂的伤势,却见其眉间的凶煞格局再次翻涌,如同海潮拍岸立起,气焰滔天!
黑色的煞气怨气大潮之中,那一线艳如腊梅、厉如刀锋的血光,如同翻江倒海的孽龙,昂首嘶吼!
粗壮的血线瞬间出现在眉间,妖异如眼。
说来奇怪,这枚妖眼出现之后,齐野狐非但没有因此陷入癫狂杀戮,反而平静下来。
若是有一位擅长望气的高人旁观,定然会被眼前这一幕场景震撼到。
齐野狐一身煞气怨气戾气冲霄而起,如同滚滚烟柱,眉间的邪云孽涛奔涌咆哮,一线凶戾的血光如同孽龙搅海,立于潮头。
眉间妖眼摄人心魄,欲张未张,仿佛一片腥风血雨就要挣脱而出。
他手缚宝山印,凶杀滔天,但却头颅低垂,双眼静阖,神情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清癯的老者衣袍鼓荡,怒目庄严,浑身缭绕着如龙绕凤盘浓郁紫金龙气,手捏剑诀点向他的眉心,如同降妖伏魔一般。
活脱脱的一副佛门金刚降魔的图景,庄严盛大!
然而事实却没有这么简单,齐野狐这头“魔物”,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却让邹宝驹觉得心惊胆战!
被他用紫金龙气包裹保护起来的破碎神魂,在激荡的孽海中,竟长出了红色的丝线。
红色丝线缭绕勾连,相互纠缠,将破碎的神魂碎片缝合起来,使其重回一个整体。
就这样,齐野狐的神魂,像是被拙劣的医生,用拙劣的手法,歪七扭八的缝合在一起。缝合之处,是明显的、丑陋的杂乱红线。
但不管如何,齐野狐的神魂,稳定了下来。
“红线扣?!”
邹宝驹以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脸上的惊骇神情,打破了他怒目金刚一般的高人风范。
神情震撼,邹宝驹左手掐指推算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其脸上的神情屡屡变化,或思索,或恍然,或肃穆,或愤怒,或担忧……
不用想也知道,这“红线扣”背后的文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宁脱兔和胡云两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屏息凝神,心弦紧绷。
看着他屡屡变换的神情,宁脱兔瞅准机会问道:“邹爷爷,他没事吧?这红线扣,又是什么东西?”
邹宝驹转过头看着她紧张兮兮的脸,神情复杂,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所推算到的东西隐瞒了下来。
“这小子没事了,那红线扣的法子虽然粗暴,但却也将他的神魂稳住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又以紫金龙气将他的神魂包裹住,能保证他的神魂不会再受激荡,辅以不动明王十四根本印,借龙气滋养,静修半年,能够痊愈。”
“半年啊?”宁脱兔有些不满意这效率。
邹宝驹眼睛一瞪,怒道:“你以为神魂的伤势有这么好养?!这小子要不是有红线扣,早就神魂崩散,成植物人了!现在半年就能养好神魂的伤势,就烧高香吧!”
宁脱兔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太过贪心了,吐了吐舌头,抱着邹宝驹一只胳膊憨憨笑着撒娇起来。
邹宝驹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十分复杂,末了幽幽说了句:“这半年来,你尽量在他身边待着,对你俩都有好处。”
“为什么?邹爷爷你是不是算出什么来了?”宁脱兔眼睛放光。
邹宝驹一反常态地恼怒道:“照做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宁脱兔也收起了撒娇的举动,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知道了。”
“邹老弟,这臭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这样了?”胡云见缝插针地关心起来。
极尽凶险,九死一生。
齐龙虎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胡云看着面如金纸,还挂着血泪的齐野狐,心有不忍。
他的神情落在邹宝驹的眼里,让邹宝驹也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昨晚杀了甄屹钊对吧?”
“对!不只甄屹钊,还有唐艳雪。”宁脱兔补充道。
唐艳雪这个意外,让邹宝驹愣了一瞬的神,随后又缓缓地点点头:“以这野狐狸的能耐,正常来说绝对不是甄屹钊的对手,能击杀甄屹钊,肯定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我刚才顺便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生机透支得很严重,应该是他那手段的后遗症。”
“他的状况跟这有关系?”宁脱兔听出几分味道来。
邹宝驹点头,娓娓道来:“望气这门本事,说是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才能掌握。但实际上,只要将神魂对外界的感知打开,感知到天地间的气运流变,就是所谓的望气。”
“而一般而言,望气需要将神魂修炼到某个强度。一是因为在这个境界,才能自由地打开、关闭自身神魂的感知,不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造成神魂无谓的消耗。”
“二是因为人的神魂是很脆弱的,稍微一点动荡和冲击,就容易受到损伤。所以,只有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才不会轻易地被观望的气,所形成的大势所冲击,损伤神魂。”
这还是邹宝驹第一次详细地解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宁脱兔听得津津有味,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据说阴阳风水先生这一行,多的是五敝三缺,是不是也跟神魂损伤有关?”
邹宝驹瞥了她一眼,终于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聪明。”
宁脱兔得意地龇牙一笑。
“没错,阴阳风水先生,虽说跟道家沾亲带故,会一些本事。但是绝大多数手段都是东拼西凑,很难形成一个较为完善的体系。多是以一定的方法,在需要之时直接开启神魂。长此以往,对神魂伤害颇大。”
邹宝驹严肃起来:
“而即便有蕴养神魂秘术的极少数,也总归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收效甚微。连神魂的一些轻微损害都无法疗愈,跟不要说一些更大的创伤了。”
“神魂乃五根六识之本,伤了神魂,这个人的身体和命数,自然就会出现一些不可避免的缺憾。这也是五敝三缺的原因。”
“当然,民间还是出过许多了不得的风水先生的。他们得过高人指点,有修炼、蕴养神魂的正道手段,加上令人惊艳的天赋,最后成就,往往比许多正经的道门佛门高人,还要恐怖!”
说到此处,他眼里露出一些异样的神采,是对他所说的那些人的敬意。
不是崇敬,更不是敬畏,而是一种平等的,惺惺相惜的敬意。
宁脱兔又是嬉笑着,一个马屁送上:“反正再厉害,也都没有邹爷爷厉害。”
“少在这儿拍我马屁!”邹宝驹笑骂道。
随后意识到自己讲远了,将话题拉回到齐野狐的身上:“这小子,就是被过于强大的力量震荡到神魂,使得神魂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对外界的刺激十分敏感。换句话说,就是以外力,开了神魂。”
“之后被甄屹钊和唐艳雪死前的血气和煞气继续刺激,本该慢慢恢复正常的神魂彻底门户洞开,这小子又不会控制,所以脆弱的神魂一直被外界气运流动冲刷。直到被今早的滔滔龙气冲撞,直接崩裂!”
讲到这里,他又气恼地一巴掌拍在齐野狐脑袋上:“真是乱来!要不是有红线扣帮你死命捆着神魂,你这臭小子早就死翘翘了!”
齐野狐依旧不敢睁眼,对邹宝驹的怒骂,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那有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吗?他总不能一直闭着眼,当个睁眼瞎吧?”宁脱兔担忧地看着齐野狐。
邹宝驹瞪了这两人一眼:“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这话一听就是有戏,宁脱兔嘿嘿一笑,又是抱着邹宝驹的胳膊摇晃起来,大拍马屁:“我就知道邹爷爷无所不能,有办法!”
齐野狐就没好意思这么活泼,只是略带愧疚地冲邹宝驹点点头,道:“麻烦老爷子了。”
“知道麻烦以后就悠着点!”邹宝驹没好气道。
随后又叮嘱道:“我一会儿,会以紫金龙气将你的神魂封锁,让你神魂对外界的敏感度降下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了。”
“不过,这终究是外力,治标不治本。想要完全解决你的问题,还是需要勤修不动明王十四根本印,每日至少两个小时。”
“这是一门壮大神魂的正统秘法,本来是让你统摄心神的,如今也算是成歪打正着。如此半年,你神魂的伤势不仅会痊愈,还会有一个明显的提升。至于提升多少,那就看你自己的资质了。”
“等到你神魂的强度足够了,你便能够自己选择打开还是关闭,你神魂的灵敏感知了,到那个时候,你的隐患,才算完全消除。”
邹宝驹看着齐野狐眉心的红线,以及那坑坑疤疤,强行弥合的神魂,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手指成剑诀,重新点在他的眉心:
“事已至此,想必也是你的缘法。今日我就领你以神魂看一看,这盛海的洋洋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