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盆放到床头柜上，齐野狐眼前又是一黑，一屁股倒在床上。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重重的疲乏感。
一种持续的、不绝的重大疲乏感。
仿佛体内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沉重的水银，骨头也不是骨头，而是沉重的铅块。
这个躯体突然变得极重，要不停往下坠一般，偏偏脑子又是轻飘飘的，十分轻快。
这种精神和躯体处在两极的巨大错位感，让他十分的难受，甚至难受得有种失重的眩晕感，晕得他想吐。
而这种情况，生玄气又一点办法没有。
休息了三五分钟，为了避免胡云和宁脱兔担心，齐野狐咬着牙站了起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他拍拍脸，调整了一下状态，才端着水盆开门出去。
倒水，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齐野狐坐回沙发上，故作轻松地正要开口，却被宁脱兔把话给堵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这么虚？”
齐野狐愣了愣，随后开着黄腔掩饰道：“姐姐，你怎么可以当面说一个男人虚。”
宁脱兔没有接他的茬，依然肃着脸，认真道：“你刚才走的那几步，虚得发飘，跟小说里夺舍重生还没适应新的躯体一样。胡爷爷看不出来，可瞒不过我。”
这么明显吗？
齐野狐这次是真的惊了。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宁脱兔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啊……
齐野狐低头，看看自己僵硬的手脚。
“说吧，到底怎么了。”
宁脱兔的脸严肃得像审问学生的教导主任，齐野狐一时有些不习惯。
沉思片刻，他还是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知了宁脱兔。
反正都被看穿了，隐瞒也隐瞒不住，干脆和盘托出了。
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碰到连生玄气都没有办法的情况，说实话，是有些微慌了手脚的。
他直觉这跟先前那一场奇妙的“望气”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斧头劈了一样。
隐瞒，是他不想让胡云和宁脱兔担心，但在心底深处，他其实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而凭宁脱兔的见多识广，或许知道这事怎么一回事，也知道补救的方法。
瞒不住，那就亡羊补牢嘛，总不是坏事。
听完齐野狐的描述，胡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也正常，毕竟在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要他突然间接受这么神神叨叨的事情，确实也挺难的。
而宁脱兔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皱着眉头一动不动思考了许久。
“竟然能够直接看到龙气，这实在是……”
她倒抽了一口气，看着齐野狐的眼神，像看一头怪物一般。
齐野狐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发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大，宁脱兔处理了一下情绪，清清嗓，解释道：
“望气这门功夫，一般来说，是一些玄修，比如道家修奇门遁甲、风水堪舆、寻龙点穴这类，修到一定境界的人，或者是修佛法的高僧，才会的看家本领。”
“这种说法，其实对也不对。说穿了，这是一个人的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对外界的感应敏锐到一定地步，才会出现的能力。”
“只不过道家修的是天人合一的大道，佛家更是修的一个自性圆觉，对神魂的修炼最为注重，也拥有这方面的修炼秘术，所以神魂较之旁人，强大得多。”
“不过佛家倒是很少显露这些法门，只有道家需要寻洞天福地结庐修行，或者是跟道家沾亲带故的阴阳风水先生，更是靠这个吃饭，所以不可避免地显迹于人前。加之他们又有其他的法子相辅助，故而才形成了望气这一本领，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这一假象。”
说到此处，她扭头又深深地望着齐野狐，道：“其实我们武夫，也能够拥有望气的能耐。但一般而言，只有达到凝神境，才能够看到这些所谓的‘气’。”
“你不过是行气境，就能够如此清晰地看到盛海的紫金龙气。而且显然不是神魂强大到那个地步，水到渠成的自然景象，不然不可能无法控制其开合。”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看着齐野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白腻平坦的眉间，几乎皱出一个结来，连鼻梁上都出现几丝细纹。
“想不通！想不通！”
她把脑袋摇得跟电风扇一样。
“那我这，有什么解决方法没有？”齐野狐虚心好学。
宁脱兔想不通其中关节，正是心烦，瞪着他没好气道：“凝神境问题，我一个还在藏精境和行气境门槛之间徘徊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解决？”
齐野狐有些失望，不过宁脱兔说的也对，凝神境武夫才会碰到的问题，她一个刚一只脚跨进行气境门槛的人，不知道再正常不过了。
正在齐野狐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去拜访一下高僧大德，或者慈悲居士的时候，宁脱兔又说话了：
“不过我猜测，你现在这状态，应该是神魂不够强，刚才又长时间地望气，还是这么大一个格局。所以导致神魂劳累过度，难以为继，就跟你昨晚真气透支差不多。”
“看你的情况，应该还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种情况想要恢复也简单。补个觉，恢复一下神魂力量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齐野狐觉得有些儿戏。
宁脱兔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他严肃道：“这次只是你运气好，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对神魂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到时候就不是补个觉能解决的事情了。”
像是怕他不上心一般，宁脱兔威胁地嘿嘿一笑：“轻者痴傻痴呆，重者直接脑死亡，变成植物人，你要不要试试？”
齐野狐看着眼神里似乎隐隐跳跃着期待的宁脱兔，嘴角抽了抽，说：“大可不必。”
随后又苦恼道：“那我也不可能总是补觉吧？还是得找办法解决一下。”
宁脱兔点头：“这事儿，只能去找邹爷爷了。”
“邹老爷子？！他是凝神境武夫？”齐野狐吓了一跳。
他一直就知道邹宝驹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个凝神境的武夫。
“凝神境武夫？哼哼！”
宁脱兔看着一脸震惊的齐野狐，对他的推测不屑地冷笑了两声，似乎在说“你太小看他了”。
这个反应，震得齐野狐有些失神。
不是凝神境？难不成已经到了武夫尽头，合道了？
宁脱兔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胡乱猜测，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邹爷爷的情况，我很难跟你解释，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现在，睡觉去！等你补完觉，我们一起去邹爷爷那儿，看看你这情况怎么解决。”
齐野狐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
……
一个回笼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醒来之后，齐野狐果然感觉到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但依然有点昏昏沉沉。
这种感觉，要搁别人那儿，应该就是在网吧包夜之后的状态，但齐野狐对网吧从来就不感兴趣，更别说包夜上网了。
真要形容，那就是跟毕业的那段时间，在倒计时的那几天，熬夜赶论文一个德行。
拿胡云和宁脱兔剩的午饭将就着对付了一下，一行人直接往城中村去了。
路过隔壁程俊彦家门的时候，齐野狐和宁脱兔隐晦地对视了一眼。
据宁脱兔所言，在他睡着的时候，程俊彦并没有过来熟络感情。
这点在齐野狐预料之中，即便程俊彦再怎么冷静，这才过一天而已，亲妈去世的事实肯定没有完全消化，自然也就不能保证在齐野狐面前完美伪装，不露出马脚。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回避，等处理好情绪再来。
司机依旧是宁十三，只不过这次没有开那辆拉风的丰田埃尔法，而是换了一辆不惹眼的奥迪。
宁脱兔早上就给邹宝驹打了电话，说明了意图。现在顺路将菜也买好，摆明一会儿下午饭就直接在小洋楼里吃了。
一路上，齐野狐全程闭眼，敛神沉心。生怕一不注意又控制不住，望了整座城市的气，导致自己变成痴呆，或者直接脑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
“到了。”
耳朵里传来宁脱兔的声音，齐野狐缓慢、又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到那熟悉的大铁门和庭院。
这次眼里的世界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让他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如临大敌一般的样子，宁脱兔觉得有些好笑。
这家伙，乱来的时候感觉没把自己的命当一会事儿，这个时候又畏畏缩缩的，怕死得很。
两种画面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总觉得喜剧。
邹宝驹自然不可能在门口迎接他们，宁脱兔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人，于是开口喊了一声。
“别喊了，带那小子直接上来吧。”
楼上书房传来声音，随后邹宝驹的身影在二楼阳台出现。
齐野狐下意识循声望去，然后——
轰！！
如同一颗核弹在灵魂深处爆开，眼前更是一片不能直视的炽烈光芒，灼得他眼睛火辣辣地剧痛，仿佛变成了两颗火炭一般！
邹宝驹如同一轮正午时分的紫金色烈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齐野狐眼前，让他神魂和眼睛仿佛处于几千度的烤炉中，备受煎熬！
脸色苍白，两行血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淌而下，齐野狐形容凄厉如鬼，意识也如同一片干裂的大地，寸寸龟裂，枯槁模糊。
“无畏清净印！”
一声暴喝如同甘霖洒下，齐野狐意识一个惊醒，手上下意识结出无畏清净印。
随后只感觉一股清亮从额间扩散开来，如同潺潺溪流，滋润着他的神魂祖窍。
“神魂震荡竟然如此剧烈，哪里是小伤？”
邹宝驹语气罕见地严肃，甚至有些怒斥的意味。
然而让齐野狐震惊的是，这道声音并非是来自二楼的阳台，而是就在自己的面前！
也就是说，在自己的闭眼结印的短短一瞬间内，邹老爷子就直接从二楼阳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瞬间，齐野狐觉得自己有点了解宁脱兔之前两声不屑的冷笑是什么意思了。
“凝神！心印！甲印！宝山印！”
邹宝驹的沉喝再次响起，齐野狐赶紧摒弃杂念，手上按照其命令，飞速结出三印。
剧烈的刺痛感迅速减轻，恶心欲呕的感觉也消失，但依旧残留着强烈的不适感。
邹老爷子没发话，齐野狐也没敢睁眼，只是将宝山印紧紧缚在心口。
“这么严重的神魂损伤，要换了别人，早就死了。你这小子居然能活蹦乱跳，真是奇怪……咦？”
似是发现了什么，责备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震惊语气从邹宝驹的口中吐出：
“红线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