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齐野狐瞬间懵住。
怕他误会,宁玉佛赶紧解释道:“不是赶你走,而是现在的情况,你确实不适合在盛海继续待下去了。”
齐野狐沉默了片刻,道:“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后续影响吗?”
他当然不会误会宁家过河拆桥。
虽然双方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一段时间,和他们接触下来,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但至少也算有所了解。
对于他们的人品,他是很相信的。
让他离开,自然是有其原因,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因素。”宁邦国接话道,“不过说实话,这次事件的影响比你想象的要更大。”
“官方的压力?”齐野狐继续问。
宁邦国点点头,随后又摇头,“官方的压力是有些大,毕竟虽然这次有惊无险,但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盛海的风水局就会出大问题。”
“比如说静安寺,若不是那个老和尚以毕生修为重新修复这个枢纽,那官方对我们宁家就不会只是敲打了,绝对会剥除我宁家在盛海所有的权力。”
说到此处,宁邦国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齐野狐神情也变得严肃,后怕道:“还好是有惊无险。”
风水局事关重大,若是有闪失,连带着整个盛海,都会出大问题。
宁家的职责本就是保护风水局,这是跟官方签订了军令状的,若是风水局出事,宁家自然要遭到追责。
本来,风水局的事情,宁家若是上报官方,官方必定会全力干预,这次的事件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
如果这样的话,齐玄象的谋划会被强制中止,但以他的人脉和地位,最多也只会遭到不痛不痒的处置。
那不是齐野狐想要的。
齐野狐一开始的目的,是借此局直接杀了这个负心汉。
宁家也想要一劳永逸,顺便以齐野狐这头巨龙来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有类似心思的人。
所以双方一拍即和。
至于齐野狐为什么最后改变想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当时神棍为他强逆本性,牺牲无辜的作为,和程开颜为他牺牲的决心,给他精神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从根本上动摇了他的执念,让他从心底深处升起一阵疲惫。
一阵不知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是对是错,又有什么意义的疲惫,或者说迷茫。
也或许是在迷茫之时,脑海里闪过过往的一幕幕,想起爷爷曾经骄傲的说过,“总有一天,全国的人都会知道,十个齐玄象,也比不上一个齐野狐”!
所以想不借势,真正的凭自己的力量,亲手杀了他。
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所以,他当时鬼使神差的,让邹宝驹放了齐玄象。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举动,给宁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齐玄象隐秘布局二十年,一朝收网,可谓东风具备,宁家在没有借助官方力量的情况下,几乎完美地解决了这次危机,这让官方非常满意。
但宁家放了齐玄象这以行为,让官方对宁家大势所望,即便是他们这次如此完美的应对,也无法抵消这个举动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为一直以来的,官方的口风都是,谁敢对风水局不利,即便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会将其击杀。
但齐玄象在四九城的影响力本就不低,短短二十年积累起来的人脉和资源,更是强大到离谱。
宁家放任他回去,等于是给官方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因为齐玄象的影响力之大,大到四九城的那些人都不敢轻易动他。
这就完全违背了之前官方放出去的狠话,等于宁家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枯井,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让官方如何对他们有好脸色?
其实这事最佳的解决方案,是宁家将齐玄象当场格杀,那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复存在。
齐玄象觊觎风水局,宁家格杀他名正言顺,那张庞大的关系网不仅不会为难宁家,还会承他们一个人情。
可惜,宁家并没有这么做。
不是他们没有看清背后的逻辑,而是为了报答齐野狐。
若不是齐野狐看穿点破,盛海风水局早已落入齐玄象之手,宁家便直接堕入地狱。
投桃报李,齐野狐不过是放齐玄象一马而已,这个后果,他们勉强能承担得起。
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能力,还有谁能比宁家更适合守护风水局呢?
官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卸磨杀驴,也没有更好选择,只能以宁家失职,差点让盛海风水局不保这个由头,敲打他们一番,发泄不满。
宁家会稍微难过一段时间,但等这阵过去了,日子会更好,地位也会比以前更加稳固。
没办法,谁让他们成功保住了盛海风水局呢?而且对手还是齐玄象……
“他……回四九城了吧。”齐野狐突然问。
“嗯?啊,对。”宁玉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齐玄象,肩膀一耸,“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得很舒坦。”
“官方没找他的麻烦?”齐野狐皱眉。
“你太小看他了。”宁邦国摇头,“齐玄象的人脉,是你无法想象的。若非这次他是针对的风水局,不敢惊动他那张关系网,否则两个宁家加上邹老爷子,都会直接崩溃。”
“这么厉害?”齐野狐惊了。
宁玉佛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以为呢?那可是齐玄象!”
见他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宁玉佛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盛海风水局的重要性,觊觎它的人,一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很清楚吧?”
齐野狐点头,这方面邹宝驹他们已经无数次提起过了,可以是一般人敢打风水局的主意,绝对必死无疑。
但宁邦国他们还说过,齐玄象的人脉不简单,所以齐野狐觉得他就算不死,也会被严肃处理。
但从宁玉佛他们的话里听来,齐玄象似乎并没有收到什么处罚。
见他点头,宁玉佛拍拍他的肩膀,道:“但是齐玄象回到四九城之后,只是被禁足了而已。”
“照我们的估计,过不了多久,禁足就会变成监视,身边只要跟个‘警卫员’,就那里都能去。”
“这个处罚,是不是看上去严重?”他问齐野狐,随后又自己答道:“但这对齐玄象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担任任何职位,从身份上来说,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只是他靠无双的智计和手段,给自己拉起了一张强大的关系网。”
“再加上他早年间随齐龙虎东奔西跑,全国各地都走遍了,外界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影响,平时也极少出门,所谓的禁足,就更显得可笑了。”
齐野狐沉默了,他没有想到齐玄象的根系,居然这么深广,这么强大。
“那你们今后岂不是会很受影响?”他担心道。
宁邦国等人对视一笑,虽然他们放走齐玄象,是投桃报李。但齐野狐下意识为他们担忧,还是让他们心里很欣慰,觉得这个举动,很值。
“放心吧,他们不敢拿风水局开玩笑的,顶多使点小绊子,不敢太过分。”宁邦国笑着安慰。
随后半开玩笑道:“不过以后你再想有这么个好机会就困难了,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将他放走了?”
齐野狐沉默片刻,抬头笑道:“是有点后悔。”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宁邦国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些沉闷的氛围,消散了大半。
笑过之后,宁邦国又严肃道:“他们不会针对我们宁家,但是你却是要小心了。”
“齐玄象的人脉,不仅在四九城。受过他恩惠的人,几乎遍布全国各地。我们调查得知,这次和季正文赌斗,其余三家之所以临时撤退,也是因为齐玄象。”
“所以,你离开盛海之后,所要面临的敌人,可以说是无穷无尽。”
“包括唐门?”齐野狐道。
宁玉佛摇头,“唐门你倒是不用担心了,他们现在为求自保,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齐野狐先是一愣,随后了然:“还是风水局的原因。”
齐玄象这次觊觎盛海风水局,唐门也是出了大力的,但齐玄象最后失败,唐门自然也要承担该有的风险。
“没错。”宁邦国点头。
“那看来,唐门里覆灭也不远了。”齐野狐猜测道。
“这一点你倒是想错了。”宁邦国摇头,随后冷笑道:“唐烛尘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一旦失败,齐玄象能够担得起风险,但唐门一定担不起!”
“所以在动手前,他就已经为唐门准备好后路了。具体的你自己看吧。”
他扬扬下巴,旁边宁鸣蜩递过来一个平板,齐野狐接过后迅速浏览起来上面的信息来。
两三分钟后,他便将唐门的应对,大致了解清楚了。
简而言之,就是唐烛尘在动手前,便已经将门主之位传给了别人。同时准备好了将自己及带来盛海的一众好手,逐出唐门的文书,交给了新门主。
只要一得到他们失败的消息,这些文书就会立刻被宣告,这样一来,就保全了唐门。
即便官方仍要追责唐门,也不会太过火。
“这一手虽然不要脸,但是真管用啊……”齐野狐感叹道。
“他好歹是唐门的中兴之主,能跟齐玄象合作的人,怎会是个没脑子的?”宁玉佛道。
从某个角度看,他其实是挺欣赏唐烛尘的。
这个唐家雄主,脑子好使,野心极大,魄力也极大,抓得住机遇。
只用了二十年,将唐门从几百年的萎靡不振,直接振兴到勉强可与宁家抗衡,实在是很不容易。
只不过成也野心,败也野心。
根基还不牢靠,就想靠着齐玄象再搏一场泼天大富贵,最终功败垂成身死,将唐门二十年来的积攒的底蕴,也消耗了个大半。
“这场风波过后,唐门短暂的中兴光景,恐怕就要彻底消失了。唐烛尘,也注定会被唐门众人戳断脊梁骨,死了都不得安生。”宁邦国双臂环胸。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对,马家怎么没事?”齐野狐突然发觉不对劲。
同样是齐玄象的帮凶,唐门注定就此没落,但马家那边除了争家产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宁玉佛反问道:“谁说没事?马斗器这个鹏城财神,积攒下来那么多财富,你觉得官方会放过?”
“没有风声,只是因为官方把动静压了下去。当然,马斗器已经死了,官方也不好将事情做绝。他的子女肯定会分到不菲的遗产,但至于缩水多少……哼哼!”
他冷笑两声。
齐野狐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
反正以马斗器的财富,他子女的遗产即便是缩水了十倍百倍,也是他难以想象的数字。
这一点,程肃已经为他现身说法过。
“好了,杂事说完,该谈谈你离开盛海的事了。”一直没说话的邹宝驹突然开口。
齐野狐精神一振,看着他,静待下文。
邹宝驹笑道:“你肯定还好奇,明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为什么一定要你离开盛海。”
“是很好奇。”齐野狐点头,随后说道:“不过我相信,您和宁爷爷他们,肯定不会害我。”
宁邦国等人笑笑。
邹宝驹点头继续道:“让你离开盛海,主要也是为你好。”
“虽然你孽龙已斩,眉间凶煞格局已破,但是神魂中还残留不少的余怨。按理说这些余怨本不成气候,但那孽龙受到过盛海水龙气的滋养,你继续呆在盛海的话,难保它不会死灰复燃。”
“真到那时候,就麻烦了。”他看着齐野狐,神情凝重。
齐野狐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没有完,怔怔地抚着自己的眉心,眼神在屋内众人身上扫过之后,有些恍惚。
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宁邦国道:“你放心,有我们宁家在一天,胡云老弟和用九就不会出任何差池。”
“而且,用九这孩子天资极高,用不了多久,在盛海便可称无敌,根本不需要你担心。”邹宝驹自豪地插话道。
齐野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轻吐一口气,道:“那便麻烦了。”
“应该的。”宁玉佛笑道。
齐野狐感激一笑,随后陷入沉默。
“可是在想之后去何处?”邹宝驹问。
齐野狐点头,然后笑道:“天大地大,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去哪。”
“既然如此,我给你指条道?”邹宝驹笑道。
齐野狐挺直腰板,愿闻其详。
“记得之前说过,齐玄象的人脉几乎可以说是遍布全国,所以你无论到哪里,都会遭受针对。”
齐野狐闻言,眼神微沉。
这样一来,岂不是到何处都是麻烦不断?
见他的表情,邹宝驹呵呵一笑,打断他的沉思,“你也不用太过担忧,齐玄象的人脉虽然庞杂,但也有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哪里?”齐野狐精神一振,知道这就是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邹宝驹看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西北。”
“好!”齐野狐毫不犹豫。
离开盛海之后,他就是孤家寡人,没有丝毫助力。更何况,现在还是重伤之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生玄气种子黯淡无光,处于即将消散的边缘,体内更是一丝生玄气都无法调动,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齐玄象与他虽是父子,但彼此都没有什么感情,齐野狐更是恨不得他死。
加上这次破坏了他的好事,齐野狐不信他会大度地放过自己。
简而言之,父子二人,如今是实打实的刀兵相向了。
自己这样的状态,去遍布齐玄象人脉的地域,跟找死没有区别。唯一能去的,也就只有西北了。
念及至此,齐野狐心里有些自嘲。
自己一下从东南沿海,直接整到大西北,这跨越不是一般的大啊!
而且,就算自己躲到了大西北,也说不准有人会跨越人海和千山万水来追杀他。
想象就刺激得不行!
他苦笑。
“是不是觉得此行凶险?”宁玉佛有些幸灾乐祸。
齐野狐苦恼地抬抬眉,解嘲道:“还好。”
宁玉佛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去送死?相关的事宜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还会派个人跟你一同前去,保证你的安全。”
“派人就不用了吧,太麻烦了。”齐野狐拒绝道。
他不想让旁人随他一起陷入险境之中。
不过一道笑声却响起:“看来妹夫是觉得我实力太低,拖你后腿。”
笑声从宁玉佛背后传来,除了宁惊猿还能有谁?
齐野狐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宁惊猿不由分说,直接拍板定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野狐也只能接受了。
也不矫情,抱拳高举过头,调侃道:“你这大少爷,估计得跟我过一段时间苦日子了。”
宁惊猿佯怒:“瞧不起谁呢!”
随后又“报复”道:“不是兔子陪你去,是不是有些失望?”
此言惹得房内众人皆是不言而喻的微笑,气氛一时颇有些暧昧。
宁脱兔狠狠瞪了没正行的宁惊猿一眼,随后歉意道:“这次不能陪你去了,抱歉。”
这是宁家和邹宝驹一致的决定,容不得她任性。
宁脱兔二十岁的劫难应在齐野狐身上,说的应该是齐野狐的死劫和红线扣的关系,如今是程开颜帮她抵了此劫。
但二十岁还未过去,劫数还为完全散尽,她跟在齐野狐身边,对两人都不是好事。
再者,她刚突破行气境,实力不如宁惊猿,让后者陪同齐野狐,也更安全。
“你留在这里,安全。”齐野狐摇头,“帮我照顾外公和用九。”
宁脱兔点头:“放心。”
“那我就没有任何顾虑了。”齐野狐咧嘴一笑,转头望向邹宝驹,“我该什么时候走?”
“看你。”邹宝驹回答,但还是建议道:“不过越早越好,这样你体内的余怨,得到水龙气的滋养就越少,你将其完全清除,也就更容易。”
齐野狐了然,思索片刻,道:“那便明日再走吧,给我半天时间,再处理些事情。”
胡云终于找到话题可以接话,点头道:“也好,跟朋友道个别。你昏迷的这一个月,钱成和陈凯夫妇俩,还有吴明没少来探望你。”
“对了,还有个叫姚艳的女娃娃,带着一群小娃娃,也来看过你,你好好跟他们道个别。”
齐野狐点头:“知道了。”
宁脱兔犹豫一会儿,还是沉声道:“其实,曹庞也来过,不过每次都是在门口放一个果篮,就走了。应该是,不好意思见你。”
齐野狐沉默。
眼看气氛就要沉重下去,宁鸣蜩嚷嚷道:“好了好了,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我们中午吃点什么?”
齐野狐哈哈笑道:“去明珠会所吧,我也收拾收拾,吃完后直接去让陈哥他们过来,也方便。”
宁邦国他们自然没有异议。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是换身衣服,其余的杂物,自有宁十三他们解决。
之后,齐野狐众人便驱车往明珠会所去,在路上给吴明打了个电话,告知来意。
吴明很给面子,表示直接清场,询问菜式偏好之后,叫人火急火燎准备了起来。
车刚停在那夸张的大理石柱前,吊着石膏的吴明,就直接迎了上来。
一番寒暄交谈后,齐野狐了解到,吴明将曹庞也弄到明珠会所来工作了。
职位不大不小,但也够曹庞年薪挣个小几十万了,如果有能力的话,还有升职的机会。
虽然吴明说是因为共过患难,且欣赏曹庞够义气,但齐野狐也明白,这其中肯定有吴明给自己面子的意思,便道了声谢。
吴明一拍他的肩膀,道:“矫情了!”
随后笑声一敛,“其实他刚还在的,只是听说你要来,就说阳光家园那边有事要他帮忙,请假了。”
齐野狐笑容也敛了下去,神情有些阴翳。
说实话,他根本不怪曹庞。而且萧潇做的事,也怪不到曹庞身上。
但曹庞却是很难面对他。
易地而处,他也明白。
所以,也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毕竟对方是他来盛海后,第一个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吴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强笑道:“走吧,不然菜都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