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买菜的路上,齐野狐有些心不在焉。
手在裤兜里无意识地翻动那张黑卡,脑海里全是出门前,老头那充满鼓励和怂恿的眼神,仿佛他今天拿不下宁脱兔,就不配为人一般。
这张黑卡他本来不打算带,毕竟只是出来买菜而已,没必要那么浮夸。
但老头对这种能够在姑娘心里展示自己外孙实力的花活,非常热衷,直接给他塞兜里,然后一脚踹出门来了。
用他的话说:“人家姑娘不嫌弃咱们穷,但咱们也不能真让人姑娘过苦日子。”
“而且,这卡是人家送给你的,那就是你的,给你了就是希望你用,不用才是看不起别人,代表着不想跟人家有瓜葛。”
话里话外,仿佛宁脱兔已经过门,成了自家外孙媳妇一样。
齐野狐对他这种硬绑红线、口头占人便宜的行为反驳过多次,但胡云依旧一意孤行,他最后也只能放弃,自动过滤相关字眼。
不过,老头第二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钱家送这张卡给自己,摆明了就是看上了自己的价值,想让自己和他们绑得更紧密。
这一点,齐野狐又不是憨货,当然看得出来,只是……
“还是觉得好浮夸啊……”
“什么?”宁脱兔没听清。
“没什么。”齐野狐摇头,手指在兜里又翻了翻那张黑卡,鬼使神差地,“你要不要……”
“去上面逛逛吧。”宁脱兔指着商场的地上那几层,打断了齐野狐,然后反应过来,好奇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问你要不要上去逛逛。”齐野狐笑道。
同时心里纳闷,难道只要是个女的,就挣脱不了喜欢逛街这项天性吗?外公的七十年阅历担保真的有效?
宁脱兔倒是没意识到他神飞天外,点头道:“我还以为你想不到这些呢。邹爷爷那套房因为常年不住,所以也没多少东西,你和胡爷爷马上要搬进去了,家具自然得准备好。”
“哦,还有你的手机,昨晚不是摔坏了吗,也是该再买一个了。不然都没法联系你。”
“还有,我看你和胡爷爷也没几套衣服,而且全是单衣,也该多买几套了。盛海的冬天可阴冷,得多买几件厚实保暖的备着,入秋的衣服也要准备好……”
宁脱兔话语密不透风,而且神情自然。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青春无敌脸蛋,说出来的却是这些家长里短的鸡零狗碎,让见识过她狠辣手段的齐野狐,心里感觉有些诡异。
她这种居家女主人的姿态,齐野狐觉得异样的同时,心底又突然涌出一丝许久没有过的温暖。
在他年幼之时,黔地老山内的那座破木房里,其实也有一个温顺的女主人,在操持着家长里短,鸡零狗碎。
那个女人总是提前操心着家里两个老人、一个孩子的所有事情,每每夏天就开始盘算,秋天的衣物该从箱子底下放到上面来,到时洗的时候,方便拿。
然后又将冬天的棉衣翻到上面来,将洗好的夏季衣物放到箱子底下。
也总是能在大冬天,从红亮的灶孔里,给体弱多病的齐野狐,掏出一大块烤红薯,或是三三两两的烤洋芋。
一口下去,连胃都是暖的,小齐野狐消瘦苍白的脸上,马上腾出两抹红晕来。
有那个女人在,那个深山里破破烂烂的小木屋,总是有一股人间四季的温情。
而这样温暖的记忆,在齐野狐五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个女人,念着齐野狐出生之后,就一去不返的男人,念了五年,终于相思成疾,去了……
“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
稚嫩的童声将齐野狐拉回现实,低头看见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卖花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显然是把他和宁脱兔当成一对儿了。
但这也不怪这小孩儿,年轻的一男一女走在商场门前广场,一般人都会往对象的关系去猜。
何况他们俩还都是短袖配工装裤,脚踩帆布鞋,连色系都相同,妥妥的情侣搭配。
齐野狐尴尬地看了一眼宁脱兔,而后者全然不在乎,弯起眼睛笑得幸灾乐祸。
齐野狐觉得好笑,又疑惑问小孩儿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小孩儿天真无邪:“不是节日就不可以给姐姐卖花吗?”
齐野狐哑然,宁脱兔“噗嗤”一声,已经笑出声来。
“哥哥你会给姐姐买花的对吧?姐姐那么漂亮,你肯定很有钱吧!”
齐野狐当场石化,宁脱兔不顾形象地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眼。
“现在的倒霉孩子……”齐野狐无奈地摇头,气笑了。
齐野狐下意识去掏手机,然后只摸到一张卡,随即楞在原地。
倒霉孩子已经举起了胸前的二维码,看到齐野狐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哥哥你不会真的没钱吧?”她有些失望。
齐野狐气得有些牙根痒痒,但又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把黑卡扔小孩儿脸上,说:“老子有的是钱!”
太跌份儿了!
宁脱兔“哎呦”叫着,直起腰来,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将小孩儿手里的那束花接过来,往齐野狐胸口一塞,齐野狐下意识赶紧接住。
再看宁脱兔,已经蹲下身来扫码了。
然后她弯起眼睛,对女孩儿笑道:“哥哥没有钱,姐姐有钱。哥哥是被姐姐包养的,知道了吗?”
女孩儿愕然点头,随后抬头鄙夷地看了一眼齐野狐,一脸嫌弃地转身离去,祸祸下一对儿情侣去了。
“走吧,小白脸儿!”
宁脱兔抬脚就往商场入口走去,仰天大笑,英姿飒爽。
齐野狐一头黑线!
……
……
周末双休,商场里的人往来如织。
一楼的活动场地,不知在干什么,聚集了一大波人,二人一进门就被高昂的叫好声冲得一愣。
“漂亮!”
“打得好!”
“让这小瘪三在咱们的地盘叫嚣,滚回去吃你的泡菜去!”
“什么跆拳道,还不是被我国武术打趴在地!”
“戆度!你再叫嚣啊!起来一次打趴你一次!”
普通话夹杂着盛海本地方言,人民群众热情如潮涌。
齐野狐和宁脱兔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但都被“武术”两个字抓住了耳朵,忍不住探眼望了过去。
越过人群,众人看到搭建起来的台子上,一个高瘦的男人狼狈地跪伏在地上,捂着胸口满脸痛苦。
看长相,看气质,不像我国人士,结合之前听到的“泡菜”字眼和“跆拳道”,齐野狐便也知道他是哪国人了。
他白色的衣服胸口处,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显然是被对面那个比他矮半个头,且更为清瘦的青年一脚踹翻。
清瘦的青年身型虽瘦,但是却筋节分明,且下盘稳当,双目炯炯有神,站在台上就如同开了刃的投枪一般,凌然气盛。
齐野狐和宁脱兔对视一眼,默契地往那边去了。
不是想看外国人被揍,只是现在练了武术又真正能打的人,越来越少见了,所以他们想看看。
站在外围,齐野狐从围观众人的嘴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这台子本来是某个国术馆搭建来演示宣传招生的,不成想一位外邦人士从旁经过的时候,非常不友好地用母语不屑辱骂了一句。
本以为没人能听懂,但没想到此国术馆人才济济,还真有人听懂了他的母语,然后双方爆发了冲突。
争执之中,此獠暴起踢伤了国术馆一位弟子,并拒不道歉,然后被国术馆的人请上了台。
此獠动手前异常高傲,然后就被青年干脆利落地一脚踹翻。
“真是爽文模板啊……”齐野狐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人声再次沸腾起来,齐野狐抬眼望去。
胸口印着脚印的白短袖已经站了起来,满脸的羞怒从耳根脖子红到脸上,嘴里叽里呱啦爆出母语。
“这鬼佬,肯定又在骂人!”
“小师傅,干他!”
“小师傅,打得他再起不能,敢来我们的地盘儿找死,成全他!”
旁边这大哥这一嗓门,嚷得齐野狐一脑门黑线,感叹人民群众的创造力真是无限。
汹涌的人声让外邦人士怒火更盛,冲着台下吐了一口痰,大叫了一声万能的粗口。
然后暴起一记华丽的飞踢,直逼清瘦男子的后脑!
清瘦青年见此獠激起民愤,正在跟旁边的师兄弟说话,应该是在交代他们控制现场,不成想这外邦人如此不要脸,一记飞踢可谓猝不及防。
“小心!”
“这死鬼佬,恁不要脸的!”
台下的众人惊呼起来,见此獠如此阴险,一个个怒火中烧,大声叫骂!
更为暴躁的已经冲出人群,要上台去揍那王八蛋。
有些胆小的,都已经尖叫着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
人群中,只有齐野狐和宁脱兔一动不动,双眼放出异彩!
只见那上一秒还在跟人交代事情的清瘦青年,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膝盖微曲,一脚画圈一脚拧劲,身形直接变成面对那白短袖。
紧接着脚底擦地,身形猛进,鬼魅一般逼到白短袖的侧方。
“刺啦”一声,台上的红地毯被这一脚进身直接撕开,露出其下的板子。
清瘦男人进身同时,一手握拳在胸侧腋下,一手竖掌在胸前中线,左手成掌侧拍,右手从对手两腿间穿过,膀子挎着白短袖的腿弯,将其狠狠掼在地上!
咵啦!!
脚下的实木板子应声爆裂,木头碴子漫天飞舞,外邦人士对折着,卡在了爆开的窟窿里,奋力挣扎,但再起不能。
群情激涌的人群,突然死寂,所有人呆立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
“转马进马,护手拦手。这咏春架子好正!”宁脱兔双眼发光,激赏不已。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喝彩,这时商场的安保才赶来,赶紧跟国术馆的众人交谈,一边将卡在窟窿里的白短袖,连人带板抬了下来。
齐野狐也是眼中异彩连连,抬眼看着台上清瘦的青年,青年直立如枪,凌厉异常。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那青年也转身,将视线投向了齐野狐,目光如电。
齐野狐遥遥对其友好的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看清了青年胸前绣上的图章和名字。
一招国术馆,张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