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医院。
程开颜还了车钥匙,关上院长办公室的门,照例回到程肃的病房。
她一晚上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于强担忧得一晚上没有睡。
不过想着她和齐野狐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心里也就稍微平静了些。
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他本想拿手机斗两把地主转移一下注意力,然而不停涌来的交通违规扣分罚款短信实在是搞人心态。
更睡不着了。
直到程开颜拿着钥匙回来,平静地说了一声:“可能您的驾照得重考。”
心碎和心安两种情绪像是交响乐一样,在心底奏响,于强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气该笑。
等反应过来后,自己视如己出的得意门生,已经关门出去了。
白大褂,黑镜框,程开颜恢复了一座冰山一样的形象,不苟言笑。
但熟悉她的人,就能看出来,她的嘴角是微微噙着一点笑意的,这证明她的心情很不错。
这也是于强就算五十高龄痛失驾照,也没舍得责备她的原因。
程开颜能发自内心真正发笑,堪比铁树开花。
如此难得一见的景象,就让她多持续一段时间吧。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程开颜在病房门口停住,嘴角不明显的笑意瞬间消失,眼底又爬上凌凌的冰霜。
“你们来干什么?”她冷声道。
“这叫什么话?我做儿子的,来看看自己的亲爹,还需要理由吗?”病床前的男人怒道。
不到五十,金丝眼镜,白色西服,面目儒雅,眉间积有威严,正是程骏升。
站在一旁的唐艳雪,今天是职场女人的装束,两颗白银袖扣是点睛之笔,让其显得严肃的同时,又不失雍容。
这两人,应该是准备去公司,半路改道过来的。
程开颜关上门,淡淡道:“十一年也就头半年来过二十七次,之后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是该多看看。”
“程开颜!!”
程骏升沉声怒道,眉目间的威严升腾起来,极有气势。
“有事说事,说完就走。”
程开颜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平静地看着这个从血缘从名义,都是自己父亲的男人。
见她如此,程骏升又要发怒,唐艳雪及时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帮他的压住了火气。
深吸了一口气,程骏升生硬开口道:“听说你让那个泥腿子来看爹了?”
程开颜平静道:“人家做孙女婿的,来看看自己的爷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几乎是把程骏升先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程骏升额角青筋暴跳,冒着火气道:“程家永远也不可能有这个姑爷!”
程开颜将空了的水杯放到桌上,好笑道:“你什么时候能代表程家了?”
“你说什么!”
程骏升气得血往上涌,怒拍床栏杆,猛地站起,旋即就眼前一花,摇摇晃晃地踉跄起来。
毕竟快五十了,这十几年来骄奢淫逸,夜夜笙歌,身体已经不行了。
唐艳雪赶紧扶住他,不停地抚摸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开颜,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看把他气的!”
程开颜看着两人着急忙慌的样子,淡淡道:“我们医院医资力量很强,就算真倒在这儿了也没事。”
“你……你……”程骏升一口气顶在喉咙里,脸色血红,半天没有说出第三字来。
“消消气!消消气!”唐艳雪抚胸的频率更快了。
也不知道是她的动作起作用了,还是程骏升自己缓过气来了,脸上血色稍减,怒道:“我就知道一见她就没好事,你非要我来!”
“是是是,我的错,你先消消气。”唐艳雪忙不迭认错,忙手忙脚地帮他抚胸倒水。
好半天,程骏升才真正缓过气来,重新坐回椅子里。
“好了,有事说事,说完就走。”程开颜还是那句话。
程骏升火气又往上冒,不过担心自己真的大清早就要做一台手术,他强压着怒火一挥手:“你跟她说。”
唐艳雪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开口:“那个姓齐的小子,你去见一见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他往这里带,你知不知道他对我们程家的怨恨很大?”
“是对你们怨恨很大,爷爷十一年前就昏迷了,过河拆桥不当人的事儿,是你们干的。”程开颜言语如针,针针扎中要害。
“好吧,都是我们干的。可在他的心里,就都是程家人干的,没有什么区别。”唐艳雪道。
程开颜不置可否,单刀直入:“直接说你们想干什么,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不想看见你们,我想爷爷也不想。”
“我要你跟那个小子别再有来往,也不许那小子再来看爹!”程骏升拿出威严,厉声道。
这关系到前程集团股权的归属,他自然沉不住气。
程开颜看着他,眼神讥嘲,似笑非笑。
“当然,我们也不会让那小子吃亏。”唐艳雪补充道。
“他不是要帮他外公治病吗?我们会帮忙。之后我和骏升还会给他一千万,足够他这辈子舒舒服服过日子。但前提是,他不要再来我们眼前晃悠,最好直接离开盛海,这辈子也不要踏足。”
“爸想报恩,我们就送齐野狐一个舒舒服服的人生,也算是待他不薄了,你看如何?”
病房静下来,程骏升和唐艳雪一脸期待,等着程开颜的回复。
程开颜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从中作梗,我们再怎么商量好,有什么用?!”程骏升火气很重,每个字都像吼出来的。
从中作梗的意思,是将爷爷的遗嘱内容告诉他,使得他野心暴涨,和自己联手挤掉你程家主理人的位置吗?
程开颜笑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爷爷的身份,昨晚过来,也只是给爷爷治病而已。”
“你们想对付他,随你们怎么做,能让他离开盛海也是你们的本事,我不会插手。”
程骏升不屑冷笑:“一个泥腿子而已,会治什么病?真要会治病的话,也不会在我面前磕头了。”
不过既然程开颜发话了,他也就放心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异常,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好了,不管我们如何行事,你都不许阻拦!”程骏升再次开口确认道。
程开颜点头,随即赶客:“你们可以走了。”
唐艳雪旁观着,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程开颜去见齐野狐,对后者的印象不是太好,否则眼下也不会这么痛快就答应。
程骏升神色好了许多,语气也和缓了:“我再陪陪爸。”
“三秒内,不走我就反悔。”
“你!”
程骏升刚好了不少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一。”程开颜开始倒数。
“走!”
程骏升带着唐艳雪,怒气冲冲而去。
关上门,程开颜换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将程骏升弄乱的被子重新掖好。
她将眼镜取下,放到一旁,看着老人气色好转许多的脸,神色温柔:“对不起,爷爷,吵到你了。”
老人平缓地呼吸,脸色红润,嘴角松弛,纹路很深,像是在笑。
程开颜握着老人的手,趴在床上,侧着脸看着他,轻声笑道:“爷爷,我见过他了,你给我定的那个未婚夫。”
“我还挺喜欢的……”
……
……
鹏城,前海。
马斗器拄着手杖,坐在太师椅里,面沉如水。
六米挑高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放着冷幽幽的光,让气氛显得极为冷肃。
地板是黑白格子相间的样式,活像一副国际象棋的棋盘。
此时,这张棋盘上散乱着粉碎的玻璃碴子,和瓷器碎片,像是两军对垒之后的惨景。
书房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这个被称为沿海两尊财神之一的男人,手掌在橙色的手杖上来回抚摸,但依旧怒火中烧!
这根酸枝木的手杖,跟了他近二十年,每次心浮气躁,只要抚摸杖首,就能让他平心静气。但显然,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如今也不能完全平息他的怒火。
因为在几分钟前,他刚收到了一个噩耗。
他最喜爱的干儿子,居然死在了盛海!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马斗器从暴怒中回过神来,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快速起身,习惯性地抓起橙红色的手杖,急匆匆赶到门前,为来人开了门。
“屹钊兄弟,为兄对不住你!”马斗器两眼通红,声音哽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来人赶紧将其托住,沉声道:“先生,这与您无关。”
来人刀眉虎目,身材魁梧,是从马斗器未发迹之时,就追随他的元老,甚至帮他挡过好几次子弹,是真正意义上过命的交情。
不然马斗器也不会认他的儿子为义子,而且对其比自己亲骨肉还溺爱。
此人正是甄孝仁的亲生父亲,甄屹钊。
粗看之下,甄孝仁与他全然不像,但细看的话,还是能从眉目间,看出一两分的相似。
“不,如果不是我让他去盛海,他也不会惨遭如此横祸!”马斗器溢出泪来,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甄屹钊的手上。
这个刀眉虎目的魁梧汉子两眼通红,脸如生铁,显然也因丧子悲痛万分,但还要安慰痛苦愧疚的马斗器。
“先生送他去盛海,是为了送他一场大富贵,是他自己没有这个造化。丢了命,也是他没那个本事。”
马斗器看着面前这个魁梧男人悲痛又真挚的神情,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又数度哽咽。
最后也只能沉沉地喟叹一声:“屹钊兄……”
这一声喟叹,把甄屹钊的热泪也喊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沉声道:“先生还请保重!”
马斗器感动之余,咬牙切齿地承诺道:“屹钊兄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盛海。孝仁的仇人,就算藏在地里我也挖地三尺将他刨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先生,我想亲自去一趟盛海!”
汉子虎目中精光暴绽,仇恨的血色在眼瞳里如火焰般跳动。
马斗器怔怔地看着这个二十年前,就早已踏入行气境的强悍武夫,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腥风血雨,旋即重重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