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脱兔挥挥手大步离去，齐野狐转身上楼，齐俊彦……或者称其为程俊彦更为贴切的少年，也就把脑袋从窗户边缩了回来。
躺进沙发里，程俊彦袖子里滑出一枚带倒刺的透骨钉，手腕一抖，将其“啪”的一声钉在正对面墙上的靶子上。
正中红心。
靶子是商场随处可见的飞镖靶盘，但在程俊彦心中，这个靶子却和别的靶子不太一样。
在他的脑海里，这个靶子的不同方位，代表着不同的要害。
红心是心口；正上方的十环，是眉心；上七环是咽喉；咽喉左右十环是云门；下七环是气海，气海下十环是会阴……
而每一块靶子，在他的心里，都贴上了程骏升的脸。
这一块“程骏升”是新买的，所以心口这一镖，是第一个孔。
开门见红，好兆头！
程俊彦躺在沙发上，眉目半敛，思索起来。
齐野狐和宁脱兔的作态，自然没能骗过他，他也猜出来两人如此做戏，是为了齐野狐的安全。
但他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已经暴露。
对于自己的易容术，他很有信心。
更何况，为了完美完成大先生的任务，他易容所用的面皮，是亲自剥下蝮蛇的脸制作的，连双手和声音，也都完美复制，绝对不可能露出破绽。
朝夕相处了一个星期，连老猪都没有认出来，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两人的故作亲密，在他看来，只是为了力求逼真，所演的日常戏而已。
只不过，演技是真的烂……
当然，两人的演技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至少，那场尬聊确实抓住了如今社交场面的精髓。
“齐野狐，没想到居然是在那种场合下第一次见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程俊彦盯着天花板，嘴里叼着一枚透骨钉，钉头随着他的自言自语，上上下下地动着。
掏出手机，看着备忘录里刚记下的一串号码，程俊彦蓦地笑了起来：“香梅花园一期……”
随即凭记忆播了一串号码，第一声都还没响完，那边就接了。
程俊彦也丝毫不客气，笑道：“妈，你不是问我钱够不够吗？刚好我眼下缺点小钱……”
……
……
老洋楼。
宁脱兔在门外，就听见邹宝驹嗦粉的声音，进了客厅之后，声音更加震天响。
“估摸着你也快回来了，给你也做了一碗，坐下吃。”邹宝驹脑袋埋进碗里，头也不抬。
宁脱兔也不客气，端起碗来，一边嗦，一边蹬掉鞋，盘腿坐在椅子上。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一碗豆腐脑，一份煎包，连垫肚子都不够。
“回来的比我预料的晚了快半个小时，跟那野狐狸修欢喜禅去了？”老头子八卦起来，也没了平时的仙风道骨，脸上多了几分猥琐。
宁脱兔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舍不得，真想把碗里的粉直接泼他脸上。
“那个蝮蛇，我找到了。”她嗦着粉也不影响说话，“那家伙胆子倒是肥，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哦？”
邹宝驹恢复了几分严肃，有些意外。
“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了胡爷爷，碰上了。”宁脱兔夹了一筷子泡菜，继续道。
老头刚恢复几分仙风道骨的，一瞬间又破了功：“这才第二天就登门见家长了？这红鸾星动得也太厉害了！”
宁脱兔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后，话题突然就换了一个：“我跟齐野狐说你已经把香梅花园的房子收拾好了，让他下午来拿门禁和钥匙。”
邹宝驹神情一僵，差点呛到，有些心虚问道：“你已经叫人去收拾了对不对？”
“阿黑他们还要顺着蝮蛇这根藤，去摸他后面的瓜，哪有工夫做这种小事。”
宁脱兔仰头喝了一口汤底，胃里顿时暖暖的，舒服。
“我错了。”邹宝驹认错速度十分迅速。
那套房他都是当杂物仓库使的，里面大大小小的东西数都数不清，他一个老胳膊老腿儿的老头儿，连手机都是老人机，哪里搞得定？
宁脱兔看着这老不羞，心平气和：“能好好说话了吗？”
“能！”
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宁脱兔又继续先前的话题：“那家伙果然易容了，本来面貌是个十七八的小屁孩儿，巴蜀人。”
“巴蜀人？”邹宝驹轻笑起来：“还真跟唐门有关系啊……”
“唐门这十几年来势头极盛，可谓几百年来春秋鼎盛，所以不肯安生了吧？”宁脱兔双手环胸，靠在了椅背上，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百年式微，一朝大蟒翻身，犹嫌不足，想要东来入海化蛟吗？殊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邹宝驹呵呵呵地笑个不停：“悠哉了二十年，看来是有人要逼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活动活动了。”
“事情也不一定发展到那个地步。”宁脱兔反驳道。
“先不论那个叫齐俊彦的少年只是单纯的易容，还是以此顶替了真正的蝮蛇，但他和那个老猪同属唐门，是没有异议的。”
“而既然他临时反水，说明唐门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这次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即便有后续计划，应该也会放弃。”
她结合着当前所有的信息，一点点地分析，觉得事实应当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邹宝驹大笑起来，“你太不了解唐门当前的掌舵人了。”
“唐烛尘？”
“不，唐烛尘只是个傀儡门主而已，唐门如今真正的掌舵人，是个外姓人。唐门上下，都尊称其一声‘大先生’。”
“外姓人？”宁脱兔还是第一次听闻如此密辛，忍不住惊呼。
唐门千年浮沉，最衰微的时候，门中不到十人，但什么时候让外姓人做过主？
邹宝驹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要觉得唐烛尘沦落为一个傀儡门主，让唐门落入外姓之手，就觉得他是个草包。”
“实际上并非如此！成为一个傀儡门主，唐烛尘是心甘情愿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利大于弊，这十几年来唐门之所以发展如此迅速，全靠的那个外姓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烛尘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敢让自己一人背负万世骂名，换来唐门数百年来的春秋鼎盛，魄力不可谓不大。”
“唐门中兴，迎来春秋鼎盛，至少还能延续两百年香火，功在一时；权柄旁落，招引外姓入主，彻底打碎唐门千年硬气脊梁，罪在千秋。唐烛尘也算是个枭雄了。”
老人喟叹一声。
“会不会如今唐门发展起来了，唐烛尘想要卸磨杀驴，所以才出现了这次唐门内部意见不合的情况？”宁脱兔突然想到这个可能。
不过邹宝驹却摇头否定了：“你太小看唐烛尘的气魄，同样也太小看唐门大先生的能耐了。”
“唐门对如今的后者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当年本就只是拿唐门当一个踏板而已，过了河后，踏板本就该扔，是唐烛尘还一直黏住他不放。”
“那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宁脱兔不解。
“这就不得而知了。据我的猜测，更有可能是有人擅做主张，被他发现了，所以及时派人了阻止了。”邹宝驹摇起了竹扇。
“所以唐门对盛海其实没有野心？”宁脱兔彻底糊涂了。
先前邹宝驹说有人要逼他动动筋骨，意思显然是唐门要把手伸到盛海来。
但现在又说其实是有人自作主张，而唐门那个真正掌权的所谓“大先生”，却是派人来阻止。这说明唐门的高层其实是对盛海没有想法的。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我说有人擅做主张，并不意味着唐门对盛海没有想法。相反，这恰恰暴露了那个雄才伟略的‘大先生’，对盛海垂涎已久，野心勃勃。所以他才反应这么快，立马叫人来阻止了事态，还不惜灭口。”
“那具叫老猪的尸体，一是为了切断信息链；二来，如果我们挖出了这背后与唐门有关，这也是唐门给我们的一个道歉和表态。”
“没猜错的话，你今天见到的那个‘蝮蛇’，其实也不是蝮蛇，真正的蝮蛇，怕是已经顺着皇甫江，入海了。”
老人也夹了一筷子泡菜，酸甜辣，有滋有味。
“你的意思是，那个大先生对盛海已经准备动手，但时机还不成熟，有人操之过急，反而暴露了他的野心？”宁脱兔一点就透，醒悟过来。
啪嗒、啪嗒……
雨点滴落，在两秒不到的时间，迅速连成线，而后又是大雨倾盆。
“这才安生了多久？暴雨就又来了。莫不是今年有台风要登陆盛海啊。”老人瞟了一眼门外，嚼着泡菜呵呵笑着，神情里没有一丝担心的迹象。
宁脱兔看他意态如此闲适，也就明白，盛海或许会有狂风暴雨，但是还远远翻不了天。
“那唐门现在真正的掌舵者，到底是谁？”聊完正事，宁脱兔好奇地追问。
老人嘴里的动作停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面带红光的女子，蓦地又笑了起来：“这你现在不用操心，影响不了你和那野狐狸好好打情骂俏，你俩只要修成正果，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宁脱兔神情一变，呵呵冷笑一声，光着脚进了浴室，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
“那房子，您老就自己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