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远处突然出现火光。
从一点变为很多点,参差错落出现在林中。
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将我俩团团围住。
我心中惊骇。
顾君泽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
他眼神冷冽,神色压抑又暴戾。
徐安行立刻闪身将我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翰林院大学士徐安行结党营私,偷运赃物出城,给我拿下!」
士兵们持刀步步逼近。
为了自保,我拿出那支白玉簪紧紧握在手中,势要与徐安行共存亡。
打斗中,顾君泽大步上前一把将我扯出来。
徒留徐安行一人吃力地应付士兵。
刀剑落下的瞬间皮肉开绽,他身上的月白长袍也逐渐被染红。
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面对狼群围困,他也是这样坚定地护着我。
眼见他的伤口越来越多,我没办法,只得向顾君泽吼道。
「不关他的事,快叫他们停手。」
「我错了,不要杀他……别杀他顾君泽。」
「我错了顾君泽,他是被迫的,杀我,杀我吧……」
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眼。
我挣脱不开,顾君泽的大手牢牢握住我的胳膊。
即便嗓子喊哑了都阻止不了。
徐安行此时浑身伤痕密布,脸色惨白至极。
却还是扯出笑容对我说:「乐笙,不要求他,好好活下去。」
终于,徐安行倒下了。
我悲愤欲绝,果断将白玉簪刺向自己脖子。
既然不能同生,那便同死吧。
倒下去之前,我看见了顾君泽惊慌失措的脸。
刀剑声、被砍伤后的闷哼声和我的嘶吼声都听不见了,我只看见天上的月亮。
还是那样的皎洁。
11
我终于见到父王母后了。
父王生气地在殿上来回踱步,我忐忑地跪在殿中。
「都说了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怎么还天天往外跑。」
我摸摸鼻子,小声狡辩:「我就出去逛了会儿。」
一年才举行一次的赛马节,如果不去那可就损失大了。
去年我才得了第三,今年必定要拿下第一。
可是我还是没能如愿。
我本来骑着小红马先跑在前面,后半程居然被一个中原人追了上来。
最后还输给了他。
对一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气冲冲问:「你叫什么名字?再来,我一定干过你。」
他笑得明媚:「李君泽。」
可是太阳西斜,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宫。
「明天,明天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再比一场。」
放下狠话后,我翻身上马就要走。
他喊住我:「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明天若是你怂了,没来的话我到哪儿找你?」
「怎么可能,明天我一定会来。」
他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我。
「好吧好吧,我叫乐欢,父母是西洲玉石商人。」
父王说在外不能暴露身份,所以身份是我随便胡诌的。
若不是因为阿依告状,父王肯定不会发现的。
现在被发现了就只能乖乖受罚了。
被打了一顿手心,还禁了足。
母后心疼地为我上药,我哼哼唧唧靠在她怀里。
母后的怀抱好温暖……
12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房里浓重的药味提醒我,我活过来了。
宫中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身边的宫女又换了一批人,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顾君泽杀了。
稍微动了动,手臂酸涩,那支簪子还紧紧握在我的手心。
宫人上前说道:「贵妃娘娘别担心,太医说您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贵妃?」
宫女笑盈盈地说:「对呀,因为娘娘涉险捉拿叛贼有功,皇上现在已经晋您为贵妃了。」
捉拿叛贼,说到底,我才是那个叛贼。
我苦笑了一声,挥退宫人,然后沉默望着帐顶。
一直到顾君泽进来。
他端起一旁的药碗喂我,我不喝。
他直接捏住我的下巴灌,呛得我眼泪直流。
可我还是尽数吐了出来。
终于,他沉默地放下碗,就那么看着我。
「他没死。」
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脖子,我猛地扭头看向他。
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真假。
那天我明明看到徐安行倒在了血泊中。
无视我探究的目光,他重新端起药碗递到我嘴边。
「喝,不然我不能保证他能活多久。」
13
徐安行被顾君泽以结党营私罪名关进大牢。
虽暂时没有处决,但他伤势严重,若长久得不到有效的医治早晚会死。
顾君泽走后,我便起身往容妃的寝宫走去。
胞弟锒铛入狱,她的处境必定很艰难。
是我连累了他们。
一去寝宫,竟没有找到她。
在宫人的指示下,我来到了承乾殿。
容妃就那么跪在殿前,形容憔悴,额头上红肿一片。
也不知道跪了几天。
「臣妾求皇上开恩,准许太医救治。」
声音嘶哑又悲绝。
我上去扶她,她苦笑着对我摇摇头,然后继续高喊:「臣妾求皇上开恩……」
我也在她身边跪下,只为徐安行能多一分生的可能。
从白天到黑夜,我意志渐渐消沉,容妃断断续续地跟我说着话。
「乐笙,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爱顾君泽。」
「年少时他意气风发,那年的秋猎场,他救下了迷路的我。」
「我那时候特别特别想嫁给他。」
「可是,他灭了我全家。」
「乐笙,我后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身体还未痊愈的缘故,我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容妃已经逝去了。
她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仍未换来顾君泽的一丝怜悯。
14
我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任性竟换来如此结局。
现在只能尽力保下徐安行。
但我出不去,被顾君泽死死这困在深宫中。
听宫人说,徐安行已经危在旦夕了。
入狱后仅有狱医简单对伤口进行处理,现在很多伤口都已感染化脓。
容妃死了,徐安行命不久矣,我也永远被困在这后宫。
我吃不下饭,即便被硬灌进去也会反胃吐出来。
身体很快消瘦。
顾君泽对着太医院的太医大发雷霆。
「治不好贵妃,你们就都给朕陪葬。」
在整个太医院的倾力治疗下,我还是没有好转。
顾君泽终于松口。
「乐笙,我已经派太医去医治徐安行了,你若是死了,我立马将他处以绞刑。」
他终于获救了。
我开始喝药吃饭。
身体渐渐好转,但整日昏昏沉沉,醒来也总是觉得身子疲乏。
刚来寅朝时我因水土不服也生过病,就像现在这样。
吃不下也睡不好。
那时候顾君泽每晚都把我当做发泄私欲的工具,我只能硬撑着身子迎合。
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撑不到回家的时候。
汐妃总爱过来嘲讽我一番。
说起汐妃,自上元灯节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我问宫人:「汐妃最近是病了?」
小宫女立马跪下:「回贵妃娘娘话,汐妃娘娘已经薨了。」
我不解,平日里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会说不在就不在了。
听宫人说,上元灯节那天,承天楼上突然出现了刺客。
是汐妃在危机中给皇上挡下了刀子。
15
皇后来看我,送了很多名贵的补品。
也与我说了许多的话。
她说:「也许陛下是爱你的。」
我自嘲笑笑,并未接话。
她又说:「上元节那晚其实根本就没有刺客,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恐慌,他害怕你真的离开他回到西洲。」
我打断她:「他不过是没发泄够罢了。」
原来那晚我偷偷出宫被汐妃发现了,她第一时间便跑去承天楼告诉了顾君泽。
但是,顾君泽却直接拔出侍卫剑刺死了她。
只为了以有刺客的名义关闭九幽城门,不让我逃出城去。
临走时,皇后娘娘对我说:「乐笙,其实,我希望你能如愿。」
我问她:「那你呢,你如愿了吗?」
「我父亲位高权重,陛下娶我不过是忌惮我母家势力罢了。」
后来,皇后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常住灵月寺。
多年未回寅朝后宫。
16
日子一天天过着。
我近来身子慢慢好转。
为了更好控制我,顾君泽让我搬到了他的寝宫。
他每日都会抽时间陪我吃饭。
只是近来似乎国事繁忙,各地来的外臣在大殿进进出出。
桌上的奏折越堆越多,像座小山。
往往深夜我都睡下了,他还在看奏折,然后大半夜轻手轻脚爬上床来,将我搂进他怀里。
我其实没睡着。
生病之后,我就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今日顾君泽又喝了酒,还是西洲特有的羊羔酒。
他又思念那个白月光了。
「乐欢,乐欢,我会等你。」
断断续续的话,糅杂了细碎的难过在里面。
承乾殿暖意十足,我却冷得浑身发颤。
乐欢,是我很多年前糊弄一个中原人随便起的名字。
乐欢。
李君泽……
我们都用了假名字骗对方。
原来,我就是顾君泽那么多年一直牵挂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派了无数人去西洲都能未找到乐欢。
17
已经是初春,我一时兴起到御花园走走。
「听说西洲联合月夷、匈奴和北襄几个小国南下,已经攻到抚州了。」
「可不是,我已经收拾好盘缠了,随时准备跑路。」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开心是因为父王来带我回家了,可是,开战必然会导致更多的家庭支离破碎。
我也该做些什么了。
顾君泽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承乾殿。
我细细把玩着那支白玉簪。
他见到我时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你今天去御花园玩得如何?」
我点点头:「挺好,桃花已经开了,很漂亮。」
他似松了口气,然后转移了话题:「你喜欢玉簪的话,我叫内务府多送点过来。」
我俯了俯身:「臣妾多谢陛下。」
18
白玉簪已经在我细细打磨下变得锋利无比。
上次用它插入我的脖子未能毙命想来是不够尖锐。
这次我只需要找到一个时机,将它狠狠插入顾君泽的脖子中,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已经秘密处置了御花园的那两个宫女,一招杀鸡儆猴让所有宫人都人心惶惶。
顾君泽依旧日日来陪我吃饭,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想过趁着顾君泽睡着后再起身偷偷查看奏折,可是难免会打草惊蛇。
所以我现在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不知道父王是否顺利。
算算日子,我该行动了。
今日顾君泽又在后半夜才上榻休息。
我闭着眼,侧向里侧,手放在枕头下紧紧握住那支簪子。
很快他的呼吸声就均匀响起。
是时候了。
我故作梦呓翻了个身,盯准他的脖子,全力刺去。
可没成功。
顾君泽抓住了我。
簪子就在离他仅仅一指宽的距离停下。
我不甘心,起身双手用力往下压,我一定要杀了他。
却轻易被他翻身压倒在床。
他眼眶微红,氤氲着水汽。
「你是没有心吗?」
「呸,我早该杀了你的,过不了几日,我的父兄就会踏平寅朝。」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他,他的大手掐在我脖子上慢慢收紧。
我渐渐呼吸不了。
力量悬殊过大,我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了。
他却突然松了手,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明日我带你去看出好戏。」
19
晨光熹微,顾君泽骑马带我出了城。
一路往西去,半日时间就到达了定州城。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切尽收眼底。
宽阔的平原上,两军交战。
鼓声一响,一支支利箭划破长空从耳畔呼啸而过,箭矢穿透盔甲刺入身体,平原上顿时惨叫声四起,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替补上来。
西洲与其余小国士兵着红色盔甲,寅朝士兵黑色盔甲。
从整体局势上看去,西洲方面人数众多,优势巨大。
我冷笑一声看向顾君泽:「怎么,你是想看看西洲的铁骑如何踏平寅朝?」
不对。
顾承泽面色从容,根本没有丝毫的慌乱。
很快,平原上的局势就变了。
举目望去,只见尽头黑压压的一片。
鲜红的旌旗迎风飘扬,黑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前排的马蹄发出沉闷的巨响,响声像潮水一般蔓延开来,令人望而生畏。
同时,本应与西洲同一阵营的几个小国纷纷后撤,与寅朝的士兵站在一块儿。
西洲军队被包围在中央。
带队的将军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爱妃可还满意这出戏?」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从一开始西洲就踏入了顾君泽的陷阱中。
西洲很可能会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就和天驰国一样。
我害怕了。
我不住地对着顾君泽磕头求饶:「我错了,求求你,我错了,求求你放过他们。」
顾君泽一言不发,就那么冷眼看着我。
我想到顾君泽苦苦寻找的乐欢,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顾君泽,我就是乐欢。」
「第二日是因为被父王禁了足,所以我才没有赴约。」
「以后我再也不会想着逃跑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西洲好不好,求你了顾君泽。」
我低着头,看不见顾君泽的神色。
半晌,听到他对手下说了句:「放人,谈和。」
20
西洲战败。
与寅朝签订三十年后放我回西洲的合约也被废了。
我又被带回了寅朝皇宫。
因着乐欢这个身份,顾君泽对我格外好。
甚至一度想要将我抬上皇后的位置。
他已经对我不设防了,总带着我去郊外赛马打猎。
从民间搜集各种小玩意儿逗我开心。
可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后,我已经心如死灰。
他也不开心,常常紧锁眉头。
即便我就在他面前,他还是会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乐笙,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
我跪在一旁:「陛下,您喝醉了。」
如今没有宫人的日日看管,我也生不出逃回西洲的心思了。
或许我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中。
可我向往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往自由自在的空气。
我细细梳妆打扮,白玉簪衬得我肤色白皙细腻。
今日顾君泽要去受灾的永州安抚灾民。
也许他是故意留机会让我逃,然后再亲手将我抓回来取乐。
我累了。
在周总管的注视下,我身穿火红嫁衣,一步步走向内狱。
这是母后在我和亲前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
寅朝的妃嫔不能穿上正红色嫁衣嫁给皇上。
所以它就一直压在箱底。
我想穿着它嫁给心爱的人。
困顿一生,我终于如愿。
「徐安行,我不想嫁了,你可以带我走吗?」
「好,我带你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