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万里之外的京都,翰林院,案牍房内,有三位大人望着桌上厚厚一摞从全国各地加急送来的试卷,脸上有满足也有为难。
他们正是这个负责主审的三位官员。
礼部侍郎齐高洁。
光禄大夫宗哲。
御史屈飞文。
三人在朝堂上清名颇盛。
当朝天子肯让三人连襟做主审,意思已经很明确,希望这次大争之年确保公平公正。
此时,礼部侍郎齐高洁走到屏风旁用凉水洗了把脸。
在场三人中,以御史屈飞文年岁最长,但他身子骨却是最为硬朗。
反观宗哲早年虽从军打仗,却有恶疾缠身,年龄不过五十,看起来却是最为苍老。
而作为礼部侍郎的齐高洁因为常年久坐,伤于案牍,腰骨早就大不如从前。
他们自十天前进入这案牍房,在无踏出过门槛半步。
吃喝拉撒全在此处,换做普通人早就精神恍惚,可他们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是比较高亢。
“宗大人,屈大人,这前十排名可有定夺?”
屈飞文此时依旧拿着一份试卷小心翼翼展开翻阅,对于他的说话,扬起头,满是苦笑。
“此次大比,各路神仙齐出,打得太过激烈,不好说,不好说。”
今天就是放榜之日。
换做往常,名单在昨日晚上便已定夺,而他们也可以回到府上美滋滋睡上一觉。
然而今年却是不同。
除前十名以外,其他名次已经排好。
至于十名内,却是左右不定,不好做判断。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
“我提议,咱们在讨论一次。”
宗哲捻须道。
另外二人复议,屈飞文将一张长桌清开,陆续摆放好十份试卷。
试卷依旧有糊名,只有定夺了名次,才会解开。
不过对于三人来说,眼下这十份试卷,大多数,他们通过字迹跟行文风格便能判断出是出自哪位之首。
“四大才子,李家三杰,还有八奇,我建议可取一到两人排名。”
齐高洁拿出一摞试卷。
“也是可叹,这些人若是换做平时,以他们才起博个状元也是要得,非得在这次大比出风头博名望,若是真连前十都进不得,老夫也怕那江泰两地脸面上不好看。”
“不好看也没办法。”
屈飞文抽出五份试卷拿在手里。
三人争辩了几句,最后从种种方面考校,定夺了六到十名。
剩下最后五名。
屈飞文先展开一份试卷,齐高洁跟宗哲凑过来。
“此子字迹虽极为工整,但用笔轻浮,文章出处多数借古喻今,算是另辟蹊径,避重就轻淡化了见识不足的短处,应该是那位小神童所作。”
“我提议将他排在第五,毕竟此子年幼,虽才学造诣的确不凡,终归还需历练,压压年少成名的娇纵,以免被盛名所累,反而不美。”
齐高洁说完便看向了宗哲。
那个小神童跟宗哲算是半个同乡。
虽然说得是实情,但终归要给别人一些面子。
宗哲倒是没想那么多。
“今年大争,能进前五,已是殊荣。”
他顿了顿又道;“论其资质才气,此子不如李家三杰,论其字迹不如四大才子,论起策论不如八奇,能得如此位置,已算是幸运,可!”
宗哲评价有些牵强。
小神童唐杨柳自然没有他说的那般不堪。
否则在这种大比定然不会脱颖而出。
而宗哲这番话也不过是卖齐高洁一个面子。
接下来齐高洁又展出一副考卷。
字迹款款如珠落玉盘,经义、诗词、策论皆属上乘。
齐高洁喝了口茶,敲敲桌,却是不语。
其他二人都懂。
“这张试卷应该是出自十皇子信。”
屈飞文肯定道。
相信其他二人也是心知肚明。
纵观如今大唐十一位皇子,李奉信心思最为单纯好学,他的字更是临摹齐高洁的“小珠体”圆润如意,最为刚柔并济。
单从字迹,三人可以判断出这份试卷正是出自李奉信之手。
身为皇子,自小锦衣玉食,能凭借学识考中秀才,现在又能在大争之年获得好名次,作为曾经授业恩师,齐高洁还是非常满意自得。
当然也正是碍于这层关系,他不好在做评判。
“十皇子经义可谓是理解深厚,另外诗词策论,虽不说冠绝天下,终究是切中此次考题,有加分项,我觉得排在第四,很合适。”
屈文飞给出建议。
至于宗哲,他微微颔首道;“皇子身份有便利也有约束,若是名次太高,进了前三甲,恐怕会引来天下士子逅病,反而第四名,既能宣扬皇家脸面,也能让陛下龙颜大悦,最主要还能俘获一批读书人的崇敬之心。”
这话有理有据。
身为皇子,抢了百姓的前三甲,肯定会引来一些喷子的不爽。
反而让出位置,能让士子们觉得皇恩浩荡。
至于李奉信的试卷究竟值不值这个位置。
不说其他,单说切题,的确强过普通人太多。
当然这一切都是卓瑾寒的功劳。
剩下就是前三甲了。
齐高洁依次将三副试卷铺开。
第一份字体很有特色。
用笔细劲,结体疏朗,比褚书更加险劲,更纤细,却又多了丝瘦劲奇伟。
“天骨遒美,逸趣霭然,这瘦金体能用到这个份上,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诸葛家那位了。”
屈飞文连连赞道。
他对这幅字可谓是爱不释手,若不是有所顾忌,早就塞入怀中带回府上日夜把玩。
众所周知。
瘦金体早年就是真武教一位大能所创。
后流传于世,因笔势最盛受文人墨客争先临摹。
然而这套字体想要真正学到大成还需真武教秘传功夫。
算下来,当今世上,能够将瘦金体韵味挥洒自如,应该只有出身于大儒一派且又在真武教中学艺的诸葛飞熊。
至于第二份试卷也不差。
字美如画,诗词策论更是谱写出人间烟火盛世太平。
观其字如观其景,观其文犹如身临其境。
能将文以载画,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那位白无瑕。
而这份试卷却是被齐高洁最为看好。
在到最后一份。
字迹如同苍龙遒劲,行文挥洒自如仿佛泼墨山水。
另外诗词策论。
总之三人没什么好说。
平生所见,古今亦可称第一。
“这前三甲,咱们先推出第一名解元吧。我选这位!”
宗哲最先开口,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第三份试卷上。
齐高洁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屈飞文则苦笑道;“此文虽是极佳,我也是极爱,但若选,我还是看好诸葛飞熊跟白无瑕。”
齐高洁点头称是。
诸葛飞熊跟白无瑕在民间呼声极高。
即使朝堂上也有诸多利益纠葛。
尤其是诸葛飞熊更是简在帝心
在齐高洁于屈文飞看来,诸葛飞熊为此次大争解元在好不过。
实至名归,最重要是能让朝廷获得诸葛家的声望与影响力。
当然白无瑕也极为不错。
他与文圣一脉有着千丝万缕关系。
他若夺魁,文圣老人家那边也是能够有个说法。
难就难在第三份试卷。
字迹、诗词策论。
尤其是策论那篇《滕王阁序》,三人对其他文章可能是爱不释手,但观摩这篇文后却是顿起崇敬之心。
自叹不如!
要知道自古以来文人相轻。
能让三位高官崇敬有加,足见《滕王阁序》之伟大。
另外还有三篇诗词。
第一篇《江城子夜记梦》开头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看得礼部侍郎齐高洁想起亡妻,已经是泪流满面久久缓不过来。
而那《山居秋暝》所描绘出的闲情逸致,更是加深了屈文飞对回归田园的心思,立志这次大比后辞官隐居。
在就是最后一首《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单这两句,激起宗哲无限雄心,恨不得弃笔从戎征战沙场。
“本官意思很明确。”
“这第一名,归沧州卷,至于谁的脸面,本官不看,也不管,既然陛下钦点,宗某有责任秉承衷心,为朝廷择其最优!”
宗哲的意思很明确。
态度更是坚决。
让齐高洁与屈飞文面面相觑有些下不了台。
“还是草率了些,不如,请陛下圣裁?”
齐高洁选择以退为进,得到屈飞文的支持。
其实纵观三份试卷。
很显然第三份无论从各方面都称得上惊艳,较之二者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可里头却是有内情。
虽然试卷糊名,却是可以看到从何处寄来。
第三份试卷正是从沧州。
用的还是八百里加急直接上呈走的御道。
能享受此殊荣,不就只有鲁江流。
很明显这份试卷与鲁恶犬有很深关系。
恰恰齐高洁跟屈飞文对鲁江流就有那么一丝怨念不爽。
屈飞文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隐退就是鲁江流那句讥讽“米虫”,导致意气之争,继续留在任上。
至于齐高洁,呵呵,他顶头上司现在正被鲁恶犬紧紧咬住不放,连带他到身上也被粘上屎尿。
总之,诸葛飞熊跟白无瑕谁都可以当第一。
但这份沧州卷就是不行。
在他俩看来排在第三,正好能狠狠恶心一把鲁恶犬,那是再好不过。
只不过宗哲的模样就有些过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