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珩醒过来时,第一眼就见钟阿九坐在他床边磨刀霍霍,吓得他不敢动弹。
瞅见他醒了,她也不搭理,继续手上的事,直到差不多了便把短刀举至面前,拇指拨了拨刀刃,方才开口:“我那蝎子好好藏在柜中,如何能蛰到你的?”
见他不答,她顺势将刀“啪”地一声拍到他脖颈,威逼道:“说!”
“我见你房中凌乱,想稍做收拾。”
他这话不假。被关进她屋里时,他自知将她惹恼,当务之急是做些卖好之事让她消气。想着她不过一介女子,是女子便逃不过面硬心软,他若想活唯有攻心这一条路了,只要她对他心软了,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切便顺理成章。当时眼见这一室零乱,他便下手规整,以为等她回来见了屋里的清净气自然可消。
可他千算万算难料到,当他叠好一堆衣物拉开柜门准备放时,不过顺手将一件搭着的衣物扯开,就见黑漆漆不知何物突然朝他手背袭来。一针刺痛后,他顿觉眼前发黑,便再不知事了。
他边说钟阿九边巡视了一眼四周,方才人多她顾不上,现下再看,果然屋里被人收拾了一番,只不过一堆衣物掉落在柜前,桌上的短剑并弯刀位置颠倒的归在架子上。
“以后我的东西别乱动。”钟阿九放下戒备倏地收回了刀,面上也不再方才的冷漠,“我的郎中说你饮食不济,我才抓你一日,想你也不是这一日饿瘦的,你们官府不管饭的吗?”
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叶文珩愣了一愣,淡淡地道:“叶某自幼如此,有劳关怀。”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令钟阿九颇为受用,瞬间她又成了那个沉迷美色的小丫头,干脆坐到床边,离他更近些,问道:“你举手投足也不像一般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为何又偏偏衣着简朴,瘦骨嶙峋?”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习以为常,只听他缓缓道来:“我出身宗室,但我们这一支早已败落,加上父亲在我幼时病故,我们一家所剩不多的几人,只能靠着舅舅家接济勉强度日。”
叶文珩始终无法习惯与女子共处一室,更别说还在一张床上,于是边说边不动神色地起身踱步至桌前,“小时候在宗亲学堂念书,于外人看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我却是折磨,家境雍容的在里面耀武扬威,学究授课也以他们为主。而我一无钱财,二无出色的文采,无人撑腰便是最大的罪过。不懂事的孩子欺负起人最伤人。”
钟阿九听得入了神,脑海里跟着他的话语浮现出一个被人欺辱的幼童,那副瘦弱又无辜的模样,正被一群刁钻小霸王围追堵截。她好好看向不远处侧身站着的人,身形修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闭,下颌的棱角格外分明,整个人看上去甚是单薄。可要说他弱吧,他又时刻一身傲骨巍然挺立的模样。
钟阿九拉回思绪,难免对他生出些许同情之意,便说道:“放心吧,我不为难你,你在寨中安心养伤,其余事务待你调理好了再议。”
“姑娘愿意放我回靖州?”他难以置信道。
“我说你是不是……?”见他一心想走,钟阿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他命里犯贱,但开口却只说:“你一心记挂着回去卖命,你可知自己早被人卖了!那些光明磊落之人,将你一介文弱推到战前,还诱你落于我手,若不是我菩萨心肠,你还有活命的余地吗?没听你说过要如何报恩,倒每次开口都是算计着下山!”
叶文珩沉默了,他在府衙的处境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可他已然没有退路,纵然前路茫茫他依然只能全情投入,孤注一掷。
钟阿九却以为他不明白,仍说道:“你可知靖州城压根没有寻你之意?再过几日你的捐躯讣告大概就公之于众了,你已是别人的眼中钉,又无靠山可依,纵是我这次放你走,你又能躲得过下次?”
他又是沉默,钟阿九自知对牛弹琴,恨恨地拍了下床板,起身道:“你且好自为之吧,我让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你住过去,但别想着跑,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放你!”
自这天起叶文珩就在寨中住了下来,开始尚还无法适从,过了两三日才逐渐好转不再那么害怕。偶尔还与盯守他的毛大交谈几句,这俩一个傻子一个呆子,坐在门槛上不知有什么可聊的。
钟阿九来时见到他俩这般景象颇为意外,尤其毛大那彪悍的大脸上竟然还冒出些许笑意,倒让她对那呆子刮目相看了。
“你们在聊什么?”她突然凑上前来吓人一跳。
毛大不为所动,叶文珩也只是看她一眼。这几天他没少被她逗弄,如今已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
“呆子,我看你在虎头寨过得有滋有味,不如还是考虑考虑给我当压寨相公一事如何?”钟阿九坐到叶文珩身边,歪着脑袋看着他说。
毛大别的没多少反应,一句压寨相公倒听了个明白。此时露出憨态,拍着手笑道:“阿九,要,相公。”
她索性看向毛大,问:“你看看,这个人给我做相公可好啊?”
毛大像是听不懂,茫然地别过脸去想了想才又突然转回来,“好,阿九,娶他。”
“哈哈哈哈你看,毛大都说好!”钟阿九笑得开怀,手指着毛大,眼睛看着叶文珩。
他甚是无奈,她天天要来这么一遭,起初是吓唬他,后来是哄骗,几次三番下来他已从生气到麻木了。
没想到这次她放弃得倒挺快,见他不答,起身拍了拍说着:“走了!懒得与你这不识趣的人说话!”边说就边跺着脚走了,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她突然捂着胸口整个人别扭且做作的顺势一倒,叶文珩似乎将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过毛大接下来的动作却令他大吃一惊。
这彪形壮汉大喝一声,一个健步就跨了过去……
钟阿九本是耍的一出小聪明,这是以周大娘为首的一群女人们教她的,说是什么“女追男隔层纱”,还教她捅破这层纱最好的办法就是凭借女子本弱。强悍如她,只有软下来才能让这书呆子起怜香惜玉之情。结果她人是软了,却没想到率先怜她的却是毛大。等她听出毛大动静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腰间突然被一拎,她顿时腾空而起,腰腹被紧紧勒住险些喘不上来气。
“放我下来!”她憋得脸通红,去扯毛大的衣衫,可这傻子不由分说急得不行,提着她就跑,还喊:“钱、钱、阿九倒了。”一时间整个虎头寨都飘荡着他浑厚的大嗓门。
议事厅内,颜面尽失的钟阿九捂着额头靠在她的长椅上。恨铁不成钢的钱甲刚走,一群看热闹的在里头交头接耳的议论,毛大一脸事不关己地坐在人群的一侧。老秀才吆喝了一声,让大家各做各的去,不让他们聚在此处,不一会只剩下几个平日里与钟阿九走得近的还在。
初十清了清嗓子,指着毛大,眼神却瞟着长椅上的人,“毛大,你怎么回事?当家的不要面子的吗?你这么大呼小叫,还提着她奔走,像什么样子!”
陆三斤那个没头脑的兄弟陆六两,不嫌事大的也跟着跳脚附和:“就是!我还以为当家的不成了呢!”
三斤怼怼他,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偷偷说:“那么大声做什么,没看当家的都抬不起头了吗?”
赶在大家哄笑之前,钟阿九终于将目光杀了过来,“够了!”
老秀才翘着二郎腿坐下,“说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能打什么算盘!”她恼羞成怒,指着这下面的一个个,“我十七了!你们一个个的瞎了吗?”
初十、三斤六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老秀才答她:“我们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钟阿九本想点到即止,没想到这几个人脑袋里全是一包草,不得已她怒红了脸吼道:“我十七了,我要找个人成亲!”
众人恍悟,原是少女怀春!
老秀才这才“嗨”了一声,抽了一口手里的烟杆,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寨子里女的不多,那男的还少吗?都随你!”
钟阿九抬眼扫了一遍这几个人,只觉惨不忍睹,大手一挥说:“我才不要他们!我要绑回来那个,你们给我想办法去!”这几天都是她自己瞎折腾,结果弄得如此境地。她不管了,她是当家的,她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初十和六两开始犯难,两人嘟嘟囔囔商议着:
“这事没干过呀,这得咱们去提亲?”
“怕不是,自古提亲那不都是婆家,哪有娘家这头的?”
“那咱这不是情况特殊嘛,是当家的非要人家呀!”
钟阿九插了一句:“不行呀,他死活不答应,我这几日都问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那……”这俩都是没经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继续绞尽脑汁。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见他们三人愁容满面,陆三斤与老秀才互看了一眼,幽幽地道:“容我插句嘴。”
“说!”
“咱们不是山贼吗?咱们干事什么时候那么讲理了?”
三斤一鸣惊人。
初十茅塞顿开,想拍钟阿九的肩头,却在即将落下之际又改拍到了六两身上,狂妄道:“对啊!我怎么也被带偏了,咱们是山贼,土匪流氓,咱们讲什么道理。不要跟他讲道理!阿九,直接些!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人都在我虎头寨了,还由得了他!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跟他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