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议事厅内,钟阿九歪在正上方大大的椅子上,昨日半夜才回来她哪里睡得够,无奈初十来报,那俏书生竟然拿头撞墙,欲寻死?吓得她赶紧起来,命人将他带来。
“当家的,人带来了。”
她一抬头,正见叶文珩被朝前一搡,对方才松手,便止不住狼狈地朝前趔趄。
吓得她连忙冲下来,幸好人未倒,她松了口气冲着来人吼:“你轻点!他这小身板,没能撞死你想摔死他不成!”
来人语塞,嗅出此地不宜久留,赶忙溜了。
厅内只剩他二人,钟阿九立马堆着笑意去看他,哎,如此好看的一张脸,若是她虎头寨人人长这般模样该有多好。叶文珩头上还缠着一缕白布,血色从下面渗透出来,看得她居然有些心疼,“公子,何必如此呢?我昨夜与人有约,这才丢下你走的。”边说她边伸手想朝他额头抚去,被对方躲开了。
他甚是恼羞,左右避着她关切的目光,说:“既已落入你手,我也无话可说,但你何必如此折辱人!”
叶文珩已自认是个蠢材,连钟林长何模样都不知就在这寨中随意寻人救他,碰上本尊却不自知,还对这她说了那么多无用之话,且不知昨日她在心中是如何羞辱他的,反正横竖无法全身而退,他一气之下也就想到了自绝,总好过让他人动手。头上新伤刚添,他又如此动怒,一时眩晕袭来,满目皆黑。
钟阿九赶忙扶他坐下,等了片刻他才睁开紧闭的双目,赶忙自证清白:“我不是故意的,况且你并未问我是谁,想我鼎鼎大名,谁人不知,是你自己孤陋寡闻才对吧。”
听她如此说来,叶文珩也甚是不服,一把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过的纸,摊开来拍在小几之上,“你自己看!”他更想问问此通缉令上的画作出自何人之手,也难怪这些年恶贯满盈的钟林仍逍遥法外,若照着此画去寻人,只怕将本朝地界掘地三尺也是绝不可能将人捉拿归案的。
钟阿九满腹疑惑地拿起那纸张,不看不要紧,一眼差点把她气得吐血。呼了两口气,才镇定了些,说:“其心可诛,谁人作的画!我要宰了他!”
嚣张至此!!
叶文珩怒不敢言,心道此女小小年纪,看外表不过古灵精怪些,殊不知内里却这般心狠手辣目无王法,乾坤朗朗,他日天道轮回看她如何受得!
他冷冷回了句:“钟寨主,化作不像还不好吗?若是真画上你本人,想必你如今也没有这般逍遥的日子了。”
不知是没听出他的嘲讽还是并不在意,钟阿九只说:“不是不好,只是这回画的也着实让人难以入眼了些。”她又看了那通缉令一眼,小声龃龉了句:“这个死丫头,越画越丑,上一份分明比这个好看许多。”脑袋嗡嗡的叶文珩却并未听到。
见他病恹恹的姿态,钟阿九两步跳到到门口,伸着脖子看了看就冲着外面喊:“那个谁,速去给我拿些吃的来。要细软些的。”
过了一会,东西果然送来了,一个蒸得半盆大的隔夜馒头伴着些许看不出是何物的咸菜。
钟阿九不可思议的抬头问来人:“就这?”
那人打了个哈欠,“凑合凑合吧,都没起呢,哪有吃的,这便不错了。”
她也没得可驳,反倒被传染得也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将人赶走。扭头对这病书生说:“我们的作息比山下略晚些,莫见怪莫见怪。”
叶文珩单手扶着额头,语气十分灰心丧气:“你究竟如何才肯放我?”
“那你何时与我成亲呀?”
他一抬眼,对上她满面的从容,“你一女子,如何开得了口!”
“女子该当如何?那你堂堂朝廷命官,说出的话就不算数了吗?”
“我……我那又不是承诺给你的。”
“你亲自说给我,带我下山,带我去你家,还说你娘会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现在想不认账?!”
“我……我那……我的意思是让你给我母亲做个贴身丫头。”
一听丫头,钟阿九登时怒眼圆瞪,拍案而起:“你家是什么金窝银窝也配用老子这样的丫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是看在他头上有伤的份上,她定是要揍他个哭爹喊娘。
叶文珩自知理亏,任她发泄。昨日他以为她只是寨中一个粗鄙的丫头,想救她于水火,可她无父无母,这才出此下策,总好过让她一人在外漂泊。如今她就是那寨中贼首,此提议确实是有辱她威严了。
到底是模样决定了一切,这俏书生一不跟她顶嘴,任她欺负的样子她一看就气不动了。言语也又放软了,哄他:“做我相公有什么不好,我看你也并非富贵人家,想必靖州官府也发不了你这小判官几个钱,来日我将你娘接来,我这虎头寨有吃有喝有穿有用……”
“钟林!”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叶文珩不是苟且偷生之辈!我说了,要杀要剐全由你做主,但只要我活一天我便一天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这榆木脑袋冥顽不灵,将她好心当作驴肝肺,钟阿九用手指隔空狠狠戳他,咬牙切齿地喊:“来人!给我把他带下去!关我屋里!把人给我看好了,我亲自动手之前他不许再掉一根汗毛!!”
快到中午时分,一帮土匪才渐渐出洞,钟阿九早早的就在饭堂等着,待这一群狗头军师到得差不多了,她才敲了敲一旁的木桶,“来吧,老规矩。”
老秀才拿着烟枪站起来,他是虎头寨的军师,如今年过四旬,常留一缕山羊须,眼睛总一副半睁半闭的模样。传闻十几岁中了个秀才,却不知为何上了山,反正钟阿九记事时他便在这虎头寨了,他将昨日战后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通。寨中无人员耗损,略有几人轻伤也都不足挂齿。所缴物品也同样没几个像样的,几乎等同于白打一场。
等钟阿九往嘴里塞了第一口东西,大家才都边吃边说起来。
“日子不好过呀,咱们打劫的,抢的便是乱世钱,但近来靖州城风平浪静,边军又屡打胜仗,太平盛世下往日那些发难时财的也就没了踪迹。”
“要我说,管那么多作甚,找个月黑风高日下山,城里那几家富户随便挑一个就行了!”
初十第一个反对,“不妥,翻门入院风险太大,依我的意思,还得是智取!”
“怎么个智取法?”
一听有人感兴趣,初十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身子往前凑了凑,说:“那些个富户家的公子哥最爱在城里变着法抛头露面,咱们盯上那么一两个绑回来,那到时候还不是你说要多少,他们爹妈就给多少呀!”
众人多数附和赞同,就等钟阿九发话,可她一听“绑回来”,却突然想到了别的,问:“三斤回来了吗?”
这时一个正狼吞虎咽之人满嘴吃食头来不及抬,先将手举了起来,含糊应着:“这呢!”
“打听得如何?绑回来那人究竟什么来路?”
陆三斤抬起袖子将嘴一抹,回道:“那穷书生和皇帝老儿沾点亲,但实在太远,就剩这个姓的交情了。京城安阳人,前两月刚来靖州任职,本来他这判官之位是府衙里一个老人儿的,他来了,那人自然就落了空。我瞧了一夜,节度府也没什么寻人的意思,恐怕就要当殉烈处置了吧。”
听完这些其他人倒还好,老秀才却大为惋惜,只听他摇头叹气:“如此看来用他是换不来东西的。”
陆三斤这时将嘴里东西尽数咽下,看着一言不发的钟阿九问道:“当家的,到底放不放?”
“自然不放!”煮熟的鸭子岂有飞了之理,如此养眼之人,那些人不要,她要!“但得挫挫他的锐气!你去吓吓他,让他老实点!”一想到他口口声声要讨伐母夜叉的气势,她便来气,亏他还一口一个为民除害,殊不知他自己早被人家弃之不顾了!她一介母夜叉凭什么白白当好人,就得让他见识见识江湖险恶!
“得嘞!”一得命令,陆三斤极为干脆,答应一声便拔腿跑了。
无奈不过片刻,就见陆三斤又跑回来了,还不忘顺了块牛肉边吃不紧不慢地说:“那人晕过去了。”
“我让你吓吓他也没让你吓死他!”
陆三斤无辜地道:“我什么也没干,是被你屋里的蝎子毒晕的。”
一堆人跟着钟阿九赶过去的时候,郎中钱甲已经将人放在了钟阿九的床上,正扎着针。
旧疾未好又添新伤,此时的叶文珩满脸苍白躺在床上,似是完全没了知觉一般,一动不动任钱甲随意插针。
“他怎么样了?活得了吗?”钟阿九到了近前看了半晌才保守地问。
钱甲挑她一眼,只问:“你养这劳什子做什么?”
钟阿九不无尴尬地说道:“前些日子我看书里都说有那擅于使毒的奇人,那毒如何如何厉害,我寻思着也炼炼看,刚抓回那么一两只,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呢。”
“来不及炼你就拿人试毒?”纵然落草为寇钱甲也仍是一颗医者父母心,在他眼里钟阿九不是寨主,而是一个有待教训的毛丫头。
“我没有!”钟阿九的否认并未奏效,她看看左右,众人也均哑然。唯有初十幽幽冒了句:“杀人不过头点地啊!要不说老寨主把位置留给你了呢。当家的,您是真的狠啊!”
钱甲却没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一行完针,他便边收拾东西边说道:“索性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又饮食不济,药也不用吃了,给他弄点好的,补补身子,多歇息几日便是了。”
得,绑回来个祖宗,供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