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重地靖州城外有座虎头山,此处山如其名,悬崖峭壁,虎牙桀立,但不为人知的是那层峦叠嶂高林树荫中竟藏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此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民风淳朴。
伴有一“优美”的名字——虎头寨。
此刻,寨内一片热闹,议事厅内,十几号人围着榕树根打的大桌子正在看个什么东西。
初十是里头少有的几个识字的,他低头边看边读了出来:
“缉拿令,女犯钟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十恶不赦,靖州府衙赏白银千两全城通缉。”
听完这个就有人指着上面的画像哈哈笑起来:“这画的是谁啊?头大如牛,眼小如豆,两个鼻孔倒是乍眼,寨子里那头大老猪的鼻孔都没那么大,还有这张嘴我都怕她吃了我,关键还没几根头发!这要能找到当家的,我把头砍下来给他们当凳子坐!”
老秀才冲着那通缉令频频点头,“凭我打家劫舍多年的经验,此女画像抠下来贴到门上,辟邪驱鬼作用非凡!”众人憋着笑。
有好事的小童也夹在中间躲着看,忍不住问道:“咦?这是谁?名字没错,但画的是谁?”边说还边往身边这群奇形怪状的人看去,企图找找这丑八怪的本尊是哪位。
“小孩子家家一边去!”这人刚吆喝完,却突然想起来,又问道:“当家的呢?”
这小童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说:“当家的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她今夜要下山,让你们先清点东西,看看缴了些什么,又耗损了些什么,明日待她回来了再报。”虎头寨刚与靖州官府结束了一场恶仗,双方缠斗了两日,终是官府败下阵来,又一次灰头土脸撤兵了。
“绑回来的那人如何处置?”老秀才扯着脖子问出这一句。小童挠挠头,回他:“我一介小儿怎么知道。”
另一处房间内,一个纤细的身影左右开弓换着衣裳,床上凌乱的扔着几件衣物,桌上有短刀有弓箭横七竖八歪着。换好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两眼,也不管那些乱扔之物,便大摇大摆跳出门外就朝寨门那边走。
行到半途,就遇到端着东西的寨中村民周大娘朝她打招呼:“阿九,你也要去看热闹吗?”
“什么热闹?”竟然还有热闹是她不知的,周大娘听她这么一说,朝背后寨子里关人的地方指了一下,只见那边一处矮小的屋子正被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阿九十分疑惑,问道:“那边什么情况?今日抓人回来了?”
那周大娘几步快走过来,挨着她道:“你不知道吗?他们今日绑回来一人,说是官府的人,可我瞧他一副书生模样,才不像个兵呢。”
纵是绑回个人也不至于这般围堵呀,阿九还是看不明白,接着问:“可是这人功夫好吗?怎么还那么多人看着?”
一听她这话周大娘笑得就有些不怀好意了,“他们那不是看着,他们是看!”最后一字几乎跺着脚地落音,“那个书生生得极好,俊得不行。”
“有多俊?”寨子里的婆娘们最爱夸张,她不相信。
“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周大娘说着就把她往那边拽了一把,还不忘打趣一句:“要我说,不如留下给你作相公的好!”
阿九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山下的戏班她又不是没去过,长得好看的也不过尔尔,她倒要瞧瞧这人究竟生个什么模样。
才刚走近,人群里就有个孩子发现了她,指着她喊了声:“阿九来了!”
她佯装威严:“干什么呢!都给我回去!”经她这么一喊,围着的女人孩子们才一哄而散。
看守的名叫毛大,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远看像座山,近了才能发觉这人其实是个憨子。毛大和阿九一起长大,当初寨子里有九个孩子,阿九是那个最小的,毛大是最大那个,大家只知他姓毛,却不知名字叫什么,小时候还人人叫他毛老大,越大越没人叫了,直接喊作毛大。他比阿九大了好几岁,老人们都说他是这个寨子的守寨人,别人都可能会走,只有他会一直和虎头寨待到老死。别的他也干不好,唯独看守人这事,只要有他在,苍蝇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此时阿九已走到他面前,招呼了一声:“毛大,我进去瞧瞧。”
毛大听闻就从门口的台阶站起来,只用余光看着她,憨憨地说:“阿、阿九要进,可以,别、别人,不行。”说着就慢慢的挪开步子把路让开了。
她起开门栓,只听吱呀一声门开启,落日的余辉便从她身后铺了进去。顺着看去,只见角落里一个男子背对门站着,手还绑在身后,看上去甚是单薄,一身布衣有些地方残损了,发髻上沾着些许干草,阿九朝他走去,直到快到身后,那人才猛地转回来,并扬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张俊俏的脸登时映入眼帘,阿九惊了!面前的男子肤白肉嫩,眉目清俊,乌黑的眸子似两潭池水仿佛要把她溺进去一般,一抹脏污挂在他脸颊,衬得尤为柔弱可欺。
哇!周大娘这次真没骗人,果真是个好俊俏的书生呀!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便也没藏住,阿九极力克制下,笑意还是蔓延上了嘴角。
“这位公子,你为何来我虎头山呀?”
叶文珩原以为要来提他的定是凶神恶煞之徒,不成想竟是个妙龄少女。只见这姑娘生得蛾眉皓齿,束着利落的马尾,一身暗红色的打扮,正一脸纯真无害地看着自己,他倒不知这穷山恶水还能出如此一个玲珑剔透之人。悬着的心随即安稳了些,顿时计上心来或许求这姑娘一求,他尚有一线希望。
“姑娘,你、你为何在这贼窝之中?”叶文珩一脸痛心疾首。
贼窝就贼窝吧,随他怎么说,阿九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顾不上计较。便敷衍道:“哎,我也是有苦衷的。”
叶文珩一听,以为寻着了契机,忙朝前一步,离她更近些,说:“姑娘,若你愿以身涉险,将我放了,他日我一定重谢。”
以身涉险阿九倒是不怕,不过是她不怎么想放他罢了,于是她笑得更开怀了些,“放是肯定要放的,但公子,我虎头山山高林密,野兽层出,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此刻放你多危险呀!你是靖州的官吗?”问是这么问,但他看起来却怎么也不像朝廷官员。
叶文珩轻叹口气,答道:“在下乃靖州节度府衙文书判官。”
“文书判官?你一介文官怎么跟着来剿匪了呢?”
“在职为官哪有文武之分。”接着他便简单把这中间过程说了少许,到最后愤慨地道:“不想终是敌不过那恶贯满盈的母夜叉,官兵节节败退,最后我与另外两人负责接应剩余残兵,却不想没等来自己人,倒把虎头寨的人等来了,我跑得慢,便被生擒。”他悲怆道:“今日恐或是要葬身此地了,可怜我母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九听着听着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却也没说什么,还一直附和着他点头,甚至还将绑着他的粗绳给解了,领着他坐到一个草墩子上,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问:“你总说那个恶贯满盈的母夜叉,说的是谁呀?”
“自然是虎头寨寨主,女犯钟林。”他说得咬牙切齿。
阿九长长地“哦”了一声,“那随军出战这几日,没见过她?”
“未曾。”他有些许泄气,转而又义愤填膺道:“若让我有机会见到她……”还要再说突然想起阿九就是虎头寨之人,如此大放厥词总是不好,他住了口,改道:“还不知姑娘芳名,文珩他日无法回报恩情。”
“好说好说,叫我阿九便是。”阿九讪讪笑着。
“阿九姑娘,想必你也是个苦命人,他日文珩定然设法将你接下山去,你家住何方?父母可还健在?”他说得极为诚恳。
阿九便如实相告:“我无父无母,是老爹捡来养大的,我老爹命不长早已归西了。”那个臭老头,干了那么多坏事,也不知黄泉路上有没有人结伴找他报仇,若是真有,她也帮不上忙了,哎,她属实有些想他了。
见她面容有些哀哀,叶文珩便安慰道:“阿九姑娘节哀,家父也在我幼时早亡,母亲一人将我带大。”都曾痛失父亲,他认定阿九定会感同身受,继续游说:“令尊若是泉下有知,你落得如此田地,定心疼不已。阿九姑娘,你我二人同下山去吧,只要到了靖州,虎头寨便奈何你不得了。实在不行,我托人将你送到安阳我家,我母亲一定对你视若己出,如何都比在这好上千万倍。”
阿九面露难色,“其实,我在这也还不错。”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叶文珩以为她犹豫了,顿时急了。
这话可让阿九不太舒服,可对着这俊书生的模样她也委实不想发火,眼珠子滴溜一转,笑问他:“人都说救命之恩当如何相许?”
此话一出,这呆子果然张口结舌,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岂敢辱了姑娘名节。”
如此反应令阿九甚是愉悦,将马尾一捋,单腿抬起踩到他方才所坐的草墩上,胳膊顺势搁到腿上,说:“不辱不辱,公子,你若以身相许,我便救你,如何?”
她这做派看得叶文珩轻皱眉头,同时又被这轻佻的语气惹得两颊涨红,他从未见过哪家姑娘这般大胆,想是被这刁民风气所污,若是真能说动她与他一起下山,他一定好生教导,带她回归正途。
“公子,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瞧着他白脸泛红,瞠目结舌,阿九更是恶从胆边生,愈发不依不饶。
无奈好戏不长,就在她还看不够这俊书生窘迫的模样时,就听外面浩浩荡荡来了许多脚步声,接着是老秀才的声音:“毛大,门为何没锁?怎么看的人?”
“阿九、能进。”毛大一字一顿地说道。
呼啦一声,木门被推开,一时间人群涌入,叶文珩吓了一跳,脸色登时变回煞白,阿九失望得垂头丧气。下一秒他却挡到她身前,仍是那副义愤填膺的语气,声音却略略发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群人中,唯有老秀才审时度势,此时看看那落魄书生,又看看他身后之人,见阿九脸色异样,倒吸了口气,默默地闭口不言。
就听初十朝着阿九的方向开口道:“当家的!原来你在这啊,抓回来这小子如何处置?”
叶文珩瞪大了双眼猛地朝身后那人望去,愣在了原地。
只见她气定神闲,拉了拉衣衫,背着手走出来,豪气云天:“长得极好,杀了可惜,给我做压寨相公了!”说完又看向已呆若木鸡的叶文珩,有些难为情道:“叶公子,小女子阿九,因钟老爹在山下林子里捡的我,故跟他姓,单名取个林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钟林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