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浅
原著:风弄 改编:节南2021-04-16 20:005,430

  大唐和盛国交锋的战场上,生命以一种最壮烈的方式消失,不论敌我。在这里,活下去就是胜利。

  程处默比任何人都英勇,因为他惧怕死亡。死,会让他和傅柔永诀。所以,一路上,他推拒侯杰递来的酒,不要侯家军的饮食,一切自理。他惜命如金,只为在长安等他的人。

  这一刻,程处默杀红了眼,忘了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暗箭。他的坐骑突然中枪,失了前蹄,连带着他跌撞在地,敌方的几个兵立刻穷凶极恶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窜出,出手好不利落,眨眼就解决掉了对方。

  “多谢。”程处默看到那人身穿大唐兵服。

  那人回头,一脸的血,咬一口森森白牙,大叫一声:“程处默!”

  程处默也大叫一声,高兴坏了:“傅涛!”

  哪知,傅涛扑到程处默身上,狠狠给了他一拳:“打完这场仗,再找你算账!”说完就重新杀入战场。

  程处默这才想起来,傅涛还不知道傅家的事,自然也不知他和傅柔和好,但也不再迟疑,拾起一把刀,冲到傅涛身边。两人联手,所向披靡,一直杀到大唐战鼓声停,四周的尸骸堆成了丘,身上溅满敌人的血,才背靠着彼此,累坐了下来。

  傅涛无力地用胳膊肘顶顶程处默:“你这欺负我二姐的混蛋。”

  程处默也无力地顶顶傅涛:“我早和你二姐和好了。”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瞧瞧。”

  傅涛爬转了身,凑到香囊面前,嗅嗅看看:“是我二姐的手艺。”

  程处默失笑。

  两人互相扶起对方,朝大营走去。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程处默问。

  “从军打仗,上头今天一个调令,明天一个调令,调来调去,就到了这。告诉你,我表现好,已是陪戎校尉,从九品。”傅涛郑重掏出一个手绢,把手绢打开,里面露出一个金戒指,“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杀敌挣来的赏金买的。我娘有一个金戒指,是外婆留给她的,宝贝得不得了,小时候我拿出来玩,还被她打了一顿。现在啊,我也有本事买金戒指了,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写家书回去,告诉我娘,她儿子已经是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再在家书里附上这个金戒指。嘿,还不美死她?我想都能想得到,她会一天到晚地戴着这个金戒指,在大娘和二娘面前炫耀。”

  程处默重重按在傅涛肩头,神情沉痛:“傅涛,傅家着了大火,你娘她——”摇了摇头。

  傅涛怔怔望着程处默,手绢和金戒指落入尘土。

  这日,是傅柔交吴王荷包的最后期限,不得已又来到凌霄阁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走了进去,将荷包放在书桌上,尽量不和对面的吴王目光相对。

  吴王把玩荷包:“可是你亲手所绣?”

  傅柔答:“吴王吩咐,岂敢不从。”

  吴王看着荷包上的怪兽:“上绣一只嘲风,莫非是讥嘲本王?”

  傅柔抬起眼,目光清正:“下官绝无嘲讽之意,只因觉得嘲风最适合殿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嘲风虽然像狗,但毕竟是龙子,而且和殿下一样,是真龙的第三子,正切合殿下的身份。嘲风象征吉祥、美观和威严,王爷的威严,下官可是领教过的。”

  “呵,口齿伶俐啊。嘲风的威严,是威慑妖魔的。谁是妖魔,本王就震慑谁。”毫无知觉自己的口齿也伶俐。

  “绣品已经呈上,下官告退。”她是妖魔,她躲开还不成?

  “站住。”每次都是她告退,他偏不让。

  “吴王殿下还……”

  “……还有什么吩咐。就知道你会说这一句。你的身体好点没有?”

  她居然能感觉到这话里的真心,不由一怔,随即淡答,“不敢劳殿下过问,已经好了。”真心也罢,玩笑也罢,她不在乎。

  “看来本王亲手喂你的药,疗效不错呀。”吴王勾笑,语气传递暧昧。

  傅柔尴尬,脸又红了。

  “好啦,傅司织开不起玩笑,本王就不逗你了。”吴王见好就收,“其实上次害你晕倒,本王也觉得过意不去,想补偿一下。傅司织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出来。”

  “下官只想要吴王殿下一个承诺,以后不再无缘无故将下官招来唤去。”只求这是最后一次来凌霄阁。

  “这个做不到,本王在宫里太无聊了,少了傅司织作陪,心情会差很多。”他想天天看见她,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就会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总觉得开心。

  “既然如此,下官对殿下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她别无所求。

  “真的没有?机会难得,错过就可惜了。”他的声音带着诱人入瓮的魔性。

  傅柔微微瞪起眼,她不是第一次和吴王打交道,他的东西都要她付出代价,还是少碰为妙。

  “可惜,本王还以为傅司织入宫有一段日子,自然会很想念家人,本打算带你出宫一天,既然不稀罕,那就算了。”他望着她,眼里已有必胜的把握。

  傅柔的双眸陡然睁亮。她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但实在无法抑制对家人的思念。从魏王府到皇宫,她只在进宫的前夜与家人相聚了一回,至今还没回过家。

  “那就有劳殿下了。”她内心挣扎着,最后决定接受诱惑。

  “好。”他答应得痛快,没有再吊人胃口,毕竟是希望她感激自己的。

  在吴王的安排下,傅柔假扮他的内侍,偷偷混出宫探亲。父母安好,没有以往那般富裕,但和二叔他们过成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傅柔也放了心,探亲出来就向吴王表示感谢,又显得有些踌躇。

  吴王达到目的,心情也愉快,大方问道:“还有什么事,说吧。”

  “我在魏王府做事时,魏王妃对我很好,我想去看看魏王妃。”傅柔知道,那是唯一能打探到程处默消息的地方了。

  “魏王妃?”吴王倒也不疑,好人做到底,“行。”

  两人到了魏王府,魏王认出傅柔,虽然感到诧异,但也不多话,拿出好茶招待吴王,魏王妃则拉着傅柔去了她的房间。

  “你怎么和吴王搅合到一起了?”魏王妃关切,“万一让人知道你偷偷出宫,可不好了。”

  “吴王殿下他愿意帮我一回,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傅柔难掩忧色,“娘娘,处默有消息吗?”

  “去了那么久,才来了一封家书,上面就匆匆写了几个字,报个平安,也没说别的。”魏王妃一言难尽,“我担心他处境艰难。”

  “都是我的错。”傅柔十分自责,“为了我,处默才和侯杰闹僵。现在处默做了侯君集的副将,只怕侯君集会为难他。”

  “倒不是这么说。”魏王妃很公允,“就算没有御前比武这件事,侯家对程家也早就暗中看不顺眼了。只是处默第一次上战场,我真为他悬心啊。”

  “卢国公在朝中地位显赫,难道就没有托人照看一下处默?”事关程处默,傅柔自觉什么方法都愿一试。

  魏王妃告诉她,家里早就这么做了,只是侯君集做得绝,不但调走了父亲的旧部,还借故驱逐了派给处默的亲兵,如今一切只能靠处默自己。

  傅柔想到会艰难,想不到会这么艰难。

  魏王妃看傅柔愁眉不展,想想还是安慰了一下:“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这弟弟一向机灵,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虽然他的信里,没有提到你,但我知道,那是他不想我们和你说什么,惹得你烦忧。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

  傅柔心里稍稍好过些,从魏王妃那里出来,往前庭去,忽听有人喊“嫂子”。她一回头,程处亮猛地从廊柱后面跳了出来,吓她一跳。

  “嫂子,你来一下。”程处亮把傅柔拉到一边,神秘兮兮掏出一个平安结,“嫂子是宫里司织,各处可以走动,能不能请嫂子帮我把这个给清河公主?”

  前几天,清河公主和程处亮在青楼闹事,结果让长孙皇后知道了,要惩罚程处亮,谁知清河公主主动承担所有的责任,因此挨了一顿打。

  傅柔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好像是清河公主跑去青楼,被人认出女扮男装,程处亮当时正好在那儿,出面保护清河,就和人打了起来。等她知道的时候,这事都了结了,也没什么机会打听清楚,这会儿倒瞧出了点趣味。

  “这平安结这么丑,显然是你亲手所做。你和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的不说,两人那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就有点过于巧合了。

  “嫂子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猜到,就别笑话我了。”程处亮尴尬。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另一件事。最近宫里总有一些外头的风筝断了线飞进来,风筝还有字,清河公主说那些风筝都是她的,捡到的人送过去清河公主的寝宫,还可以得到赏钱。这不会也是你搞的鬼吧?”这两人一定有问题。

  “真的?她真的说那些风筝都是她的?”程处亮乐开了花,“那她肯定瞧见我给写的……”

  程处亮摇着傅柔的袖子:“嫂子,求你了,一定帮我把这平安结交给她。”

  傅柔失笑:“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你也不脸红。”

  程处亮从不脸红,就是脸皮厚:“大哥都说了,他一定娶你,那你就是我未来大嫂。俗话说,长嫂如母,那你就等于是我另一个娘——”

  傅柔听不下去,拿了平安结就走。程家兄弟仨个个属赖,一张嘴太能说,无人能够招架。那时她还没想到,吴王带她出宫的事已经泄露出去了。

  苏灵淑端参汤来到书房,等太子把事情都吩咐完了,才盛了一碗参汤送上。

  虽嫁进皇家不久,子嗣的压力却如影随形,不但母后一见她就盯她的肚子,今日她的妹妹灵薇入宫探望,也说起父母在期盼外孙。

  她刚入宫时,并没有那份焦虑,只觉得会水到渠成,然而太子除了大婚之夜,再不曾去过她那里,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太子实在太忙碌。

  太子终于抬眼,对苏灵淑微微一笑:“有劳太子妃久等,闻着好香啊。”

  苏灵淑告诉自己,一定是太子太忙了,他对自己笑得那么温柔,应该不是不喜欢自己。

  她回以温柔的一笑:“还请太子趁热喝。”

  太子拿起碗刚要喝,内侍就递进一张纸条。

  太子看过,冷哼一声:“我这三弟真是了得,仗着父皇宠爱肆无忌惮,竟把司织女官带出了宫,等明日向父皇禀告,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苏灵淑一听,司织女官不就是傅柔?

  她想到自己还承着傅柔的人情,不由说道:“太子恕妾身无礼,此事是否慎重些?吴王深受圣宠,带女官出宫,固然不合礼数,却也非罪过。父皇知道之后虽然会训斥,但于太子,难免也有挑剔兄弟,心胸狭隘之感,因小失大。再说那位傅司织,还是母后从魏王府点名入宫的,她要是出了岔子,母后脸上也无光,魏王府还被牵连,就怕我们得不偿失。”

  太子越想越有道理:“不错,孤就听你的,此事作罢。”手里的勺子就送到苏灵淑嘴边,“太子妃聪慧可人,实乃孤的福气。”

  苏灵淑羞笑吃了一口:“能陪伴太子,才是灵淑天大的福气。太子,夜已深,你我早些休息吧。”

  太子却放下勺子:“孤总要把这些事情给做完了才能睡。你去吧。不然你待在这儿,孤三心二意的,到天亮都做不完呢。”

  苏灵淑顿感失落,又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疏冷,令她束手无策。

  苏灵薇发现从太子那儿回来的姐姐心情不好,二话不说,拉着她到御花园里玩躲猫猫。苏灵淑的情绪才转好一些,就听有人轻喝——

  “何人如此喧哗?”

  苏灵淑回身看清来人,敛起笑容。

  司徒尚仪上前,稳重见礼:“太子妃乃储君正妻,东宫之主,言行举止皆要合规矩。肆意谈笑,举动不雅,有损东宫威严。”

  “你这女官,对我姐姐说话如此放肆!”在苏灵薇眼里,姐姐是完美的,还当上了太子妃,那就是未来的皇后,如此风光嫁进皇家,人人都该敬着捧着才对。

  苏灵淑对妹妹摇摇头,忍气吞声:“多谢尚仪提醒,我以后小心。”

  司徒尚仪道:“知道就好。下官奉皇后娘娘之命,主管尚仪局,管的就是宫中人的礼仪规矩。如果太子妃对这些规矩有不了解的地方,下官很乐意专程地教一教太子妃。”

  “你!”苏灵薇气坏了,怎么对方还得寸进尺!

  苏灵淑及时开口:“不劳费心了,我入宫之前就已经好好学过宫中礼仪。”

  司徒尚仪不卑不亢:“既然太子妃不用下官教导,那下官告退。”

  苏灵薇等人走远,跺起脚,好不上火:“姐姐为何如此忍让?”

  “你不懂。”但苏灵淑却不能不懂。

  她嫁进皇宫最大的感受就是,女子只有在未出嫁的那些年,才是一生最珍贵的岁月。一旦嫁人,就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面对的是不熟悉的丈夫,完全陌生的公婆,虽说是家里的半个主人,人人看重的却是在这个家的资历年份。司徒尚仪伺候过母后,伺候过太子,虽说只是一个女官,资历却长,初来乍到的她招惹不起。

  苏灵薇哪知姐姐心里的苦楚,主张十分任性:“等以后姐姐当了皇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老太婆赶走,好好整一整女官们的规矩,懂得尊卑有别。”

  苏灵淑听到妹妹孩子气的话,只是笑笑。女官还真不好一棒子打死,如同母后重用司徒尚仪,助她掌管后宫,自己也需要培养亲信女官,做起事来就能得心应手。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傅柔。

  傅柔从东宫殿出来,情绪有些低沉。

  太子妃让她制作一件夺目的舞衣,她虽知是为了搏太子欢心,但认为故技重施未必还有效果。她如实说了,太子妃既然已入主东宫,以舞衣和舞技侍人的手段就不太高明。太子妃却打定主意,还责怪她态度敷衍。

  实话实说,却被人误解,尤其还是她帮过的人。她叹口气,怪不得宫里人人小心,实在是人心难测。在魏王府的苏灵淑那么纯真,只准备了一件极为素雅的舞裙,还要魏王妃替她着急,而今变成太子妃,面容忧虑焦躁,眼睛里高傲孤寒。

  忽听“唉呀”一声惊呼,她回过神,循声跑到假山后面,见一女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坐在地上,一个内侍的身影从假山顶上鬼祟晃过。

  那女子竟是侯盈盈。

  傅柔知道,尽管侯盈盈落选,时常进宫与长孙皇后说话,获她看重,所以宫里就传出了皇后有意帮太子纳之为侧妃的谣言,加之苏灵淑尚无所出,谣言就更传得真了。这里离东宫离得那么近,刚刚那个内侍的衣服又是东宫的,只怕有人嫉妒生恨。

  傅柔上前扶起侯盈盈,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曾帮苏灵淑打败了侯盈盈,而今却又帮了侯盈盈,坏了苏灵淑的事,这纠葛翻来倒去的。

  “我见过你。”侯盈盈“啊”了一声,眼睛晶晶亮,“我到长安的那日,在城门口见过你一面,你正好掀开车帘。你好,我叫侯盈盈。”

  傅柔想不到还有过这样的巧合,而在她想象之中,侯盈盈应该是个娇生惯养,坏心眼的人,谁知对方落落大方,目光善良。

  “我叫傅柔。”看来侯家父子虽然可恶,侯家女儿的好坏还需要观察,于是傅柔回以大方,“你要不要去我房里换身干衣服?”

  “傅柔?”侯盈盈吃了一惊,“我哥哥就是因为你,才和程处默御前比武打赌,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路见不平,伸把手。”而且,她可能误会了她的本性,“不过一套普通的衣服,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两不相欠。

  侯盈盈看出傅柔无意攀交,也不硬凑着,换好衣服,道了谢就走了,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又让傅柔生出一点好感。

继续阅读:第16章 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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