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午后小憩醒来,玉合送入一封信。
杨妃读完,淡然说道:“齐王因为憎恨权万纪管束太过严厉,和人商量要杀了权万纪,却被权万纪知道了,权万纪抓了教唆齐王的人,但帮齐王隐瞒,没告诉皇上。”
玉合道:“权太傅性子刚烈,心肠倒有点软。”
“他是个良师,否则恪儿怎会那么敬重他。”杨妃笑了笑,“齐王得权万纪辅佐,是齐王的福气,我与阴妃交情还算不错,更不能拿她儿子的短处,望齐王好自为之。”她将信交给玉合。
内侍传报,阴妃来访。玉合听了皱皱眉,杨妃正好瞧见。
这时,阴妃走入,笑容满面。
杨妃也笑:“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瞧我?”
“我表哥王作忠到长安述职,蒙皇上恩泽,允他进宫,见了我一面。”阴妃从随侍的宫女那儿拿来一个礼盒,“从前还有齐王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自从他去了藩地,我那里就冷清多了。难得能见到娘家来人,自是高兴。表哥带了几篓杏干给我,姐姐是见惯好东西的,不在乎这个,但到底也是远方带来的风味,所以拿了一些来,给你尝个新鲜。”
“这种难得的东西,应该先敬奉皇后娘娘呀。”杨妃不接。
“已经给皇后娘娘送去双份了,这一份是给姐姐的。”阴妃表态。
“多谢。”杨妃这才点头示意。
玉合上前,收下杏干。
阴妃看了玉合两眼。
“怎么了?”杨妃问。
阴妃道:“我表哥进宫时和玉总管照了一面,觉得玉总管像他从前一个熟人。我从来没觉得,可听他一说,如今再瞧玉总管,是有点脸熟。”
杨妃脸色微变,随即一笑:“妹妹真会说笑,他天天在后宫走动,你见得多了,当然脸熟。要是不脸熟,那才奇怪。”
阴妃想了想:“也是。””
杨妃捏杏干放进嘴里,直说好甜。
阴妃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待她一走,杨妃就敛了笑意。
玉合忧心:“娘娘,阴妃恐怕看出奴婢的来历了。”
“未必。她能在我面前说那话,应该还没想起来。”杨妃眼中闪过寒芒,“不过这种事,一旦心中存疑,就是祸患。刚才我交给你的信呢?”
玉合递上。
杨妃把信掂量着,半晌之后,冷声道:“去,找个御史,让他把齐王干的好事告诉陛下。”
母能凭子而贵,也能为儿所累,齐王倒了,阴妃难活。
齐王反了!
御史参了他一本,告他和属臣密谋暗杀权万纪,虽然被权万纪及时识破,皇帝仍然震怒,立刻下旨命齐王和权万纪来长安,解释经过。齐王接到旨意,原来想要装病不去,没想到权万纪以为他真病,就先出发了。齐王认为权万纪是要赶在他之前到长安告状,追上权万纪,把人杀了,同时心知皇帝不会饶他,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
吴王悲愤之下,请求出兵平叛。太子照样唱反调,提议侯杰领兵。皇帝一时犹豫不决,让众人明日早朝再议。
吴王下朝之后,就开始喝闷酒,连杨妃的劝都听不进耳。权万纪对他而言,亦师亦父,是他身边,除了生养他的父母,最为亲近的人。
“来人,上酒。”酒壶酒坛都空了,日光变成了月光,吴王仍然唤酒。
有人拿了一壶酒来,为他斟酒。他感觉到熟悉的香气,抬眼一看,来的是傅柔。
“母妃已经派过好几次人来,劝我不要多喝,你就不要再劝了,让我今夜喝个大醉吧。”一醉解千愁。
“下官不是来劝殿下,而是来陪殿下一醉的。”傅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饮尽,“虽然没有行拜师之礼,但那一夜长谈受教,傅柔心中,已把权太傅视为老师。女子善怀,亦各有方。从前很多的迷惘,被太傅一言点破,豁然开朗。本想着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向太傅请教,没想到……”
她再斟酒,举杯对月,把酒撒在地上:“敬太傅在天之灵。”
吴王随她一同,撒酒敬魂,随后又自己喝上了:“那晚我们一块喝酒,太傅大醉,离开时还在唱曹植的《白马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不祥之音,竟似预示今日的结果。早知如此,我就算与太子翻脸,也会想尽办法,留下太傅。”
傅柔摇头:“殿下,这不是不祥之音,而是太傅的心声。”
吴王顿悟:“为国而生,为国而亡。”
“他是这样教导殿下的,也是这样做的,这才是真正的师者。”因此,也让她钦佩万分。
“我却是懦弱的学生!”吴王激动,“想杀到齐州,为太傅报仇雪恨,奈何太子忌惮,父皇也不允。”
傅柔冷静:“陛下自有考量,不管是谁领兵,都会还太傅一个公道。”
“我信不过侯杰,更信不过太子。若不是太子处处针对我,太傅根本不会调到齐王那里,更不会死在齐王手里。太子和齐王一向有书信来往,侯杰又是只知逢迎太子的小人,如果由侯杰领兵,不过为太子跑腿,岂会在意太傅之死。明天早朝,我要再次向父皇争取。就算我不能挂帅,也要找一个能为太傅报仇的人。”
傅柔沉吟片刻:“下官斗胆,为殿下推荐一人。”
吴王问:“谁?”
“程处默。”她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选。
吴王拍桌而起,居高临下,冷凝着她:“你让我失望了。”
傅柔静静看着他。
“你不是来陪我一醉的吗?你不是来怀念你心目中的老师的吗?傅柔,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利用我,来帮助你的情郎,唯独不能是今晚!”
“程处默已经与我形同陌路。”她惦念着那个人,心意始终如一,却也很清楚他的离开意味着放开了她的手,那么她不强求。
“那你为什么还提他?”他不相信。
“因为,他是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最会打仗的。”她私心并不想程处默上战场,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殿下可还记得,程处默随侯君集征战,一路荡平,却被侯君集领了功。侯君集派他去死亡之地,设陷害他,都以为他绝不可能生还,但他回来了,还揭发了侯君集搜刮百姓财务的真相。而我,也亲眼见过他与海盗打仗,穷追不舍,不到胜利绝不放弃。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一旦背负了责任,就会承担到底。”
经傅柔一提,吴王想起来了,至少程处默也讨厌侯君集父子俩。
傅柔又道:“程处默或许有很多缺点,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绝不会让人失望。”
魏王下朝了,绘声绘色给魏王妃讲述今日早朝上的情形。
“……朝堂是吵得天翻地覆啊。吴王坚持要亲自领兵,给权万纪报仇。太子是坚持不让吴王领兵,说吴王上战场太危险,他担心弟弟。吴王一看没戏了,转而要求让程处默出征。可是太子说侯杰才是最好的人选……”
魏王妃打断:“你简单点啊,别说太子吴王了,父皇是什么个意思?到底我们处默要不要出征?”
魏王重重点头:“要。”
魏王妃等着下文。
魏王和她眼对眼,笑嘻嘻。
魏王妃没好气:“这就没了?”
“王妃不是要我简单点嘛?”恭敬不如从命。
魏王妃作个扭耳朵的动作:“还不快说。”
魏王赶紧说道:“太子和吴王争得是寸步不让,连父皇也大为头疼。后来父皇决定,侯杰和程处默两个都派出去征讨齐王。”
魏王妃一怔:“两个?谁做主帅?”
“一个东路,一个西路。”魏王也知道她担心什么,“王妃放心,这次侯杰没有压过程处默。不过,程处默也没有压过侯杰。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平起平坐。”
魏王妃还是想不通:“哪有没有主帅的军队?”
“打仗哪能没有主帅呢?父皇说了,派程处默和侯杰两个能打仗的将军去,然后再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主帅,管着东西两路,统筹全局。”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拖拖拉拉还不说?”魏王妃催促,“父皇到底派谁统筹全局?”
魏王笑得脸干:“太子举荐我,父皇已经下旨了。”
魏王妃不可置信:“你刚刚说,太子坚持不让吴王出征,是因为吴王上战场太危险,太子担心弟弟?”
魏王没深想:“对呀。”
魏王妃又气又怒:“你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为什么不担心你啊?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和东宫拼命!”
本来只是太子妃跟她不对付,最近太子又疏远魏王,她觉得疏远也不错,东宫就是个马蜂窝,动不动就捅出麻烦来。谁知太子没下限,口头保护了同父异母得弟弟,却把同胞兄弟往战场上推?没搞错吧?
傅柔奉魏王妃传唤,来到魏王府。魏王刚刚出发,魏王妃情绪不高,眼圈微红,似哭过了。
傅柔在魏王府那段日子,知道魏王打心眼里疼爱魏王妃,魏王妃表面凶悍,实则心思细腻,对魏王也是爱护周全,夫妻感情好得令她羡慕。
她行了一礼:“不知娘娘传唤,有何吩咐?”
魏王妃从主座走下,携起傅柔的手:“不要这么见外。一阵子不见,你又清减了,都是处默那不懂事的,让你伤心了。”
“娘娘,今非昔比,请不要再把程处默将军和下官放在一起说了。”
“口是心非。不要放在一起说,你又为什么请吴王在皇上面前推荐处默?”魏王妃一双明眼。
傅柔微愕:“娘娘怎么知道是我?”
“吴王从来看处默不顺眼,居然会推荐处默领军,总得有原因吧。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傅柔想开口。
魏王妃一抬手:“算我承你一个人情。这回齐王反叛,本不干我们的事,没想到却让我们看清楚了一个人。”
傅柔心中有数:“太子么?”
想到太子,魏王妃的怒火就难息:“魏王善文不善武,满朝皆知,他就是个书呆子,给书做注,撰写什么括地志,那才是他的老本行。就为了自己争权,把一个根本不会武事的魏王举荐为平叛主帅,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这可是他亲弟弟!我倒要看看,太子做出这种事,怎么面对母后!”
傅柔立劝:“娘娘若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自从大苍山事后,皇后娘娘的病情再三反复,太医叮嘱不能再伤神,更不能动怒。”
魏王妃叹:“这么大的事,我不说,母后就不知道吗?”
长孙皇后比谁都在乎太子,正因如此,她认为太子最可依靠的,只有亲兄弟。晋王还小,魏王和太子年龄差得不多,魏王就该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谁知,兄弟俩渐行渐远。
傅柔略迟疑:“太子殿下可能心有余悸吧,毕竟刚经历洪义德一事……”
魏王妃挑眉:“所以呢?因为他受了委屈,就连亲兄弟都忌惮了,反而任侯君集父子那样的小人在他眼前蹦跶?”
傅柔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太子也好,魏王也好,她其实不该议论,尽管感觉宫廷有一股汹涌的暗流,说得自私些,她也只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