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时间不多
林航2020-09-18 12:143,196

  李默回到客栈的时候,见关元正靠在床上看书,脸色已经好多了,他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简单告知关元,猫儿在景美包间也舔舐地砖以后,关元还没来得及说话,客栈伙计就拿着一本名帖走进来说:“张灵秋派人送来的。”李默当即想到是自己临走前,拜托张灵秋弄一份汪旅长寿宴的来客名单。接过手一看,果然,是那些密密匝匝的人名。

  名帖做的很精致,用的是还是荣宝斋的帖子。一打开烫金的大红名帖,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鼻而来。然而这名帖上记录的人名,粗粗一算,大约有两百来号人,而且十个中倒是有九个都不认识,另外看这些人的头衔,陵赐县里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都没落下。

  “这么多人,怎么排除?”关元只是看了几眼,就意兴阑珊地将名帖合上,侧过身,凝视着窗外那一棵梧桐树,眼下他是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身体抱恙,情绪难免低落。

  李默拿过名帖,若有所思地翻看说:“凶手想要进入曹宅,都要经过通报。所以,杀死汪少的人,逃不出这当天来客、佣人,以及酒楼派来帮忙的人这些范围。”

  “也未必。”关元轻声说。

  虽然他的说话声音很低的,但李默却很敏锐地听到了,转过头看着他说:“怎么,你有线索?”

  “那些猫……”关元停顿了下,过了好一会,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李默,你觉得,有可能是怪力乱神这些事情吗?”

  关元的问话,戳中了李默内心深处最不愿意去面对的想法。他将名帖合上,双眼凝视着窗外,半天没说话。

  如果说,自己这些年来没跟着罗伯茨破案,或许他也会对这种鬼神之说存有几分将信将疑。但是,随着自己破案越多,他就越是总结出一个规律:但凡装神弄鬼的,十有八九最后一定是人为的。

  正如罗伯茨告诉自己的,几乎每一个潜伏很深的凶手,都是心理学大师。他们深谙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因而借助这类神秘,能让人们放弃对案件的思考。

  当然,经常这样想,就容易陷入过度分析的怪圈。可是,眼前这个案子……李默抿紧了嘴唇,线索还有很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以及——当年,养父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会被吓疯?不论怎么说,自己还是更倾向于是人为作案。

  李默半天没吭声,关元也自觉无趣。这时,隔壁李人美的琵琶声倒是又叮叮咚咚响起。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间了。

  李默让客栈伙计开了饭菜端进来,他看着关元略带憔悴的面容,关切地问:“说起来,你真不用先回上海吗?”

  关元摇了摇头,说:“不用,告诉了他们,又变成不得了的大事了。”他指的是上海洋房里的那些佣人们,动不动就大惊小怪。而同在陵赐县的亲人,关元更是不想打扰他们。这种感情很是复杂。

  他还记得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己重新回到狭窄肮脏的弄堂里时,正好看着母亲枯黄着脸,蓬着头发,穿着一件溅着污渍的蓝色对襟扣衫子,衣袖都撩到胳膊肘上了,蹲在地上使劲搓洗衣服。

  肥皂泡高高堆起,但是又很快破灭。

  母亲身后,周围扯着一根又一根凌乱的晾衣线,高高低低地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然而没有一件是完整的,多多少少都打着补丁。

  有那么一瞬间,关元是迟疑的。但后来,他还是走近母亲身边,可母亲只是抬起头,冲着自己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麻木地洗衣服——直到后来,母亲是觉得不对劲了吗?这个穿着蓝色细纹格子西服的年轻人,怎么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走了?

  于是,她惶恐地抬起头,赫然认出这面目俊秀,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好像是自己的大儿子关元!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母子重别后的激动和兴奋,更多的却是母亲心慌意乱地站起来,一不小心踢翻了洗衣服的盆子,肮脏的肥皂水流了一地,也弄湿了关元的皮鞋。

  母亲更加尴尬了。她一会扯着自己的衣服说要帮自己擦鞋子,一会又缩着脖子手足无措地站着——直到关元说着没事没事,只是一双鞋子大不了扔了,母亲的神色才慢慢稳定下来,脸上浮现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苦相。

  然而,母子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十多年的光阴,在他俩中间筑起一堵无法打通的墙壁。亲情,似乎已经消散在时光中,只剩下彼此的陌生,以及贫富之间天然的隔阂。

  站在污水四溢的巷子口,关元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不应该闯进来。于是,他喏喏地将右手中提着的糕点递过去,说着让大家都吃点,以及硬着头皮,又递过去一卷上海最时髦的暗绿压花绸缎布。

  他原本是想着让母亲做身衣服,但直到见面后,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买衣裳料子,应该直接给钱。

  是的,自从二十多年前的一别,他就再没回过陵赐县。而父母,好像也只是见了两三次。

  每一次,他们都是面目模糊地坐在厨房间,是的,姆妈怕他养不熟,不许他去见他们。所以,姆妈总是匆匆忙忙给了他们点钱后就打发走了。直到后来,当关元可以独立自主地决定是否去探望亲生父母时,他立刻兴冲冲地准备了这一次探望,但结果却让他后悔莫及。

  不如不去。

  不去,起码还有个幻想;去了,连最后一层的幻想都被撕破了。

  是的,父母还有别的孩子,自己对他们来说,早已经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了。所以,关元后来拒绝了母亲要自己去屋里坐坐的邀请,转过身,离开了弄堂。

  他将这一段经历,深深地藏在心里。

  此时此刻,当李默提出是不是要回去看看他们时,关元的本能反应是拒绝,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不过好在李默也没有坚持,眼下他全部的精力都在那本名帖上。范富贵和崔久死的时候,当天所有出入来福酒楼的人都一一盘问过,但都没结果。所以,只能又绕回到汪少死亡这件案子上,看看是否能从这里找到线索。或许,只要找到一个小蚂蚱,就能拉出一串蚂蚱。

  然而就在这天,汪家总管在回答张灵秋的问题时,他所讲述的内容,却又让李默的希望落了空。

  “那天,给老爷祝寿的人很多。到场的每个人也都记下了名字,还有他们的随礼……是啊,不会有遗漏。因为只要进宅子,就一定会通过正门。而我们当时就在门口收礼和登记……你是说有没有可能混在工人里?这个也没可能。家里的佣人都是熟悉的,而酒楼里一共来了十个人,最后都是我和账房核算工钱,点人头给的钱,不会有差……冒名顶替?不太可能。这些人彼此都认识的,如果是顶替的话,会发觉的。”

  晚上七点,李默坐在张灵秋的办公室一角,拿着本子沉默地记录着张灵秋和汪家总管之间的对答。听了汪总管的话,他再一次肯定了杀死汪少的人,应该就是宾客,或者是帮工的人。当然,也不排除是内部人所做的。

  李默知道,虽然很多人嘴上不明说,但心里都认为是鬼怪干的——可他们倒是给自己拉一个妖怪出来看看啊。说起来,这妖怪来无影去无踪,拿这些虚妄的东西结案,怎么都不对劲。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而汪旅长寿辰的情况,汪总管也说不了那么细,毕竟当天来的人多得很,他的注意力,主要是迎来送往,和安排当天宾客事宜的事情上。真要他说关于汪少那天做了什么,倒也是一片茫然。

  思来想去,左不过也就是那些正常的事情?类似于招呼客人啊,和朋友聊天之类的?以及跟着汪旅长,周旋于陵赐县的头面人物之间?

  而当张灵秋问到汪少和女孩子们的事情,管家脸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表情。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少爷被宠坏了,喜欢他的女孩子又多。年轻人嘛,谁没个风流往事。如此的轻描淡写,倒不像是来协助破案,更像是推脱,讲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李默停下笔,凝视着汪总管。虽然他看起来很是诚恳,但必定是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至于是什么方面,李默也不能确定。如果是那些情感史,毕竟玩弄女人,对于汪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汪总管为了自己的饭碗,避而不谈东家的这些丑事,心情也能理解。但是,汪少的死……从汪总管回答问题时滑腻腻的态度来看,或许,汪宅的人,其实心里是有点数的?

  凭着自己和罗伯茨在上海滩破案时累积的那些经验,李默嗅到了这件案子中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但到底是什么,要从哪条线索入手,直到此刻为止,自己还是一无所知。

  直到汪总管离去的时候,李默瞪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的波澜一圈圈地荡漾开。汪少的死,就像是一颗子弹,击碎了百年死亡系列案件最后的那一层薄冰,有些东西将要浮出水面。但是,有那么一群人,却是在拼命阻拦真相的发掘。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钱?权?女人?李默想不出。但是——张灵秋忽然抬起头,嘴角抽动了下,猛地说:“汪旅长给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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