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陵赐县船票
林航2020-09-22 11:103,638

  这天晚上,虽然风很大,但是月色很好。李默裹紧了身上的棉袍,走去广州路上的侦探所。

  是的,这一趟回来,就是在兜兜转转地寻找罗伯茨。本想问清楚罗伯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看来,似乎也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汤普森说得糊里糊涂,李默也听得莫名其妙。他想不明白,这怪鱼,怎么又和古董发生了联系?

  走在上海的街头,一路上,只听得“铛铛铛”的有轨电车在马路上响起,那些一个个带着帽子的脑袋时不时得后仰着“探”出窗外,尽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街边的玻璃橱窗上,已经开始展示最新款的貂皮、灰背或者是玄狐的大衣了。这些衣服穿在那些塑料模特身上,配合着广告牌上胡蝶的大幅照片,更显得光鲜而靓丽。可是,只要凑近看到那标牌上的价格,自有一大半的女人,会心有不甘地缩了回去,转念再想想。觉得似乎去年在先施公司购置的那件充紫羔的皮大衣,也还能再穿上一个冬天。

  再走过去,是一家专门卖外国糖果的铺子。那种美国来的彩色糖果,配着花花绿绿的盒子摆在橱窗里,别说是孩子,即使是大人,也都觉得这外国人的花头真多,真漂亮。糖果店门口,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摇糖机,里面有色彩各异的糖豆,只要两个铜板,就可以摇一把糖豆。一个乡下来的孩子,被母亲拖着走,一步三回头,眼中冒着强烈的渴望。

  糖果铺子的前面,是一家药房。橱窗门口,贴着美国、德国、英国等药物以及滋补品的广告宣传画。现在西药盛行,阿司匹林、凡士林等外国货占据了大半个橱窗。那些花花绿绿的纸上,有画着胡子花白的外国人,挂着博士的名头,拿着一瓶类似大力丸的东西,一手翘着大拇指,夸着说效果好;在店的门前,叠着像山高似的瓶子,周围围满了看客,听说这瓶子里装的是治疗咳嗽的药水,药方是从英国人手里买来的,照着这方子配的水,喝了以后不但不咳嗽,还浑身舒服,简直可以做神仙。当然,人家英国人是不作兴做神仙的,所以,这药水到了中国,总得也要显得它血统正宗,于是改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叫哈啤水。

  这些个光怪陆离的景象,配合着租界上一栋栋欧洲风格的建筑物,以及那些匆匆忙忙擦肩而过的黄包车,有那么一瞬间,李默在回忆起陵赐县的青石板街道、粉砖黛瓦、朱漆大门深锁的曹宅秘闻时,只觉得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然而——这真不是两个世界。

  被冷风一吹,李默发胀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他基本上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罗伯茨的“意外”,是和怪鱼来历有关。

  李默低着头,走得很快。他只是想知道,罗伯茨到底查出什么了?他希望,侦探所里还能有罗伯茨调查时留下的记录。

  虽然,深秋的风,哦,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初冬的风了,吹在脸颊上已经很冷了,但他此刻的心里,却是非常焦虑,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心口都有点痛了。现在,每当路上疾驰过一辆黑色福特汽车时,李默的眼神都不禁瞟了过去。他虽然知道这样做是无意义的,但就是没法控制。

  直到后来,他站在了凯撒公寓的楼下,罗伯茨的侦探所就设在里面。

  这栋明显体现出西班牙风格特征的公寓,一楼是商店,二楼到三楼是公寓,四楼到五楼又是写字间。

  这里的写字间,多数是洋行和公司租用的。而罗伯茨的侦探所,就在四楼408室。虽然大楼有电梯,但是李默等不及了,只是沿着回旋式楼梯快速跑了上去。

  到了408室门口,李默见这钉在门框边上的“日不落侦探所”的铜招牌上,不但蒙了一层灰,还歪斜了,是有两个钉子松了……他深深凝视着这块窄窄的铜牌子,罗伯茨还在的时候,何曾让它蒙上过灰!

  李默面无表情地摸出一块手帕,将上面的灰都揩干净了,又将它扶正,把钉子重新戳进了洞里,旋紧了,随后他后退了几步,细长的黑色眼睛仔细端详了下招牌——已经端端正正地钉在之前的位置上了。他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侦探所的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被封尘已久的气味迎面扑来。

  幽暗的办公室里,一切都是晦暗不明。唯有放在墙角边的那座一个人高的暗金色落地挂钟,钟摆倒还在不紧不慢地晃着。

  李默见挂钟玻璃上,倒映着对面街道上的冠生园果子鲜露广告牌的影像。于是,广告上漂亮女人喝着果子鲜露的剪影,就像是被戳在了落地挂钟的指针上。

  这一切,都是自己看惯的样子,但少了罗伯茨,这里又是怎么都不对劲。

  李默站立了一会,默默打开了灯。

  地板上,桌子上,资料柜上都积了一层灰,还有几张纸,也都掉在了地上。其实也不过是短短十几天功夫,怎么就让人觉得,这里似乎是被荒废了很久?

  自己的桌前,还和离去时一样,只有一架电话机,和一本台历。另外,还有一个绿色灯罩的台灯。

  是的,去陵赐县之前,他把所有的资料,包括笔记本等都收拾好了,放进了抽屉里,并且上了锁。

  而罗伯茨的桌子和椅子,还有地上的沙发,位置都被挪动过了。虽然变动的幅度不大,但是李默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另外,罗伯茨的桌面上,台灯、铅笔、台历、烟盒和火柴都胡乱放着,椅子上还扔了当天的报纸,以及他从英国带来的黑色定制呢大衣。

  这一切摆放是如此的凌乱,李默只觉心里一阵阵的难过。他看着桌子右上角,上面还有一处已经发黑的血迹。想来罗伯茨倒下的时候,脑袋是撞到了这里……。

  李默觉得眼睛有点痒。他揉了好半天,最后,眼圈红了。后来,他动手将罗伯茨的桌面恢复成平日里惯常的整洁模样。直到做完了这一切,忽然感觉心里堵得慌。

  虽然周护士说得很简单,但是,他也听明白了,罗伯茨到底能不能恢复还是个未知数。

  灯光下,罗伯茨桌上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李默站在他桌前,将他抽屉一个一个拉开,但是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两盒没开封的三五香烟盒子,一盒别人送的雪茄,一支黑色钢笔,一本记录侦探所开支的蓝色塑料封面笔记本。一本登记来访者信息,和咨询的业务红色塑料封面本子。再有,就是一些尚未归档整理的案件资料。

  桌上的名片盒子里,插着的名片,也都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几位。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认为,自己请假后的这段时间,罗伯茨并没有接案子。因为那本红本子上最后一行的字,还是自己写的。所以,汤普森说的,罗伯茨曾经说自己要破了一个大案,看来真的是指自己的这桩案子。

  可是,罗伯茨没和自己联系,这是为什么?

  按照罗伯茨的脾气,他应该一有发现,就要通知自己的。甚至,如果真是一个大案,他就应该来找自己。

  那么,为什么罗伯茨此次却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李默坐在桌前,抓着铅笔,心不在焉地轻轻敲着桌面。

  汪少死于十月三十日,自己是十一月二日去的陵赐县,十一月五日,给罗伯茨写了信,还随信附上了怪鱼的照片。而听汤普森所说,罗伯茨是十一月十五日发现昏倒在侦探所,也就是说,从他接到信到发生意外,大约是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

  那么,在这两周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罗伯茨查到了什么?

  李默在心里不住盘算,他站起身,想要将房间好好搜一遍,这时,眼神忽然略过桌上的日历本。

  上面的日子,停格在十一月十六日。

  罗伯茨是十一月十五日昏迷的。那么,为什么台历上是十一月十六日?难道说,十六日那天,是有人来过?还是……李默眼神微微闪动,纸篓子自己刚才是检查过了,那些个废纸,还就是废纸,没有日历纸。他将台历拉到自己面前,将十六日的日历纸撕下来,拿在半空中不住地看,有那么一层淡淡的印子。

  李默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下。他撕下一页本子上的纸,随后,将这页纸覆盖在日历上,用手中的铅笔轻轻在纸上来回快速地移动。

  一分钟后,白纸上拓印出来的字渐渐显现出来,可是,当他看到这上面的字时,却是让人摸不到头脑,因为这上面写着“大明宝记”四个字。

  李默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或者,这不是罗伯茨写的?可是他左看右看,最后终于明白,确确实实,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大明宝记,应该就是罗伯茨写的。

  这不是一本古代的书吗?罗伯茨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名?另外,难道说这一页的日历,是因为只有这四个字,所以就被人撕了?

  李默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四个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后来,门廊外传来一阵高亢的唱歌声,是隔壁洋行里的英国人,喝醉了,就开始大着舌头在高唱《上帝保佑女王》。他们唱得兴高采烈,双脚还不住地在地板上来回踩动,似乎还有意在走廊上跳舞,全然不顾眼下已经是午夜,而三楼还有住客。

  这一阵的喧哗,将李默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他低下头,将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口袋,随后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侦探所的所有资料。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切都和自己在时一个样。

  夜凉如水,写字间里的气温确实很低。李默只觉空气都是冰冷的,身上的这件棉袍在如此的深夜还是单薄了点。

  侦探所已经被自己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除了塞进口袋里的那张拓片纸。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侦探所。在关门的那一瞬间,“铛……铛……”,座钟忽地敲响了时间。

  李默心里一颤。他站在门口,听着这熟悉的报时声音一阵又一阵回荡在寂静的屋子,最后,扭头看了看幽暗的侦探所。

  空无一人。

  除了罗伯茨座椅上挂着的他那件黑色大衣。

  李默微微叹了一口气。后来,他关上了门。

  可是半分钟后,李默又一次打开了侦探所的大门。只是这一次,他径直走向了罗伯茨挂在椅子上的大衣。

  拎起那件沉沉的大衣后,李默将衣服的两个口袋,一个衬袋都摸了一遍。直到后来,他在内袋里摸出一张纸片。

  这是一张十一月十六日上午九点整,去陵赐县的轮船票。

继续阅读:第七章 罗伯茨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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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怪谈:魑魅怪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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