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阳，你知道吗。”
转动着手中的小刀，邬月白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虽然我是原本不打算教授你这方面的知识的，但是机会赶巧了，不妨也在你面前演示一下，也算是教教你个乖好了。”
邬月白手中的小刀缓缓向下移动，对准了已经完全变成蜜蜂的，上清莲华宗的长老的腹部。
“有些时候，咱们不得不会一点脏活儿的手艺……当然，你办理了七心堂，专门研发毒物，也许并不需要亲自来动手，但总有些时候，你要用一些手段让不喜欢说话的对象吐出来口中的情报。”
妙阳看着一脸笑容的站在已经失去意识的蜜蜂长老面前的邬月白，吞了一口唾沫。
“我要是没理解错误的话……”
“对，就是拷问的技巧。”
邬月白替妙阳说出了自己问题的下半句。
“就好像是我们眼前的这个妖族——他一定是怀着某种目的，甚至心怀远大的目标，宁肯自爆也不吐露半点情报，这样的人往往对我们的拷问来说非常的棘手，因而，拷问的手段也不能等闲而论。”
“邬掌柜的……你别吧……”
妙阳情不自禁的说到，她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应该……应该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吧？”
“不做到这个份儿上怎么能让这么坚强的家伙们吐出情报嘛。”
邬月白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孟舒畅：“你说呢？孟大宗主？”
孟舒畅在看到刚才一系列的画面后，脸早就黑了下来，有些走神的他在听到了邬月白喊自己的名字后抬起头来，愣了一下，旋即缓慢的点了点头：“没错，单纯依靠光明正大的做法是没办法支撑起来整个白云舵的运转的，有些时候……像这样的事情，就需要用到邬掌柜的技巧，就连我们上清莲华宗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这是我们白云舵存在的意义。”
邬月白继续说道，这话是说给妙阳听的。
“有些门派只擅长医术，我们为他们提供保护，有些门派只擅长教授书本知识，我们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学生，有些门派不擅长这种肮脏的拷问手段，我们替他们解决这种麻烦——白云舵是一个各大门派组成的联盟，互补互助，同气连枝——就像是昨天，这个假的孟长赤所说的那样。”
“……”
妙阳脸色变了变，捂住了嘴巴：“我……我知道……”
“不过现在的你还是个小姑娘，如果不喜欢看这些东西的话，我也不会逼着你去接触，等你年龄到了一定地步，自然会意识到学习这种技巧的重要性，眼下的事情可以让我来帮你处理，今后的日子……你还得靠自己了。”
叹了一口气，邬月白突然丢掉了小刀，刀子精准无比的插在了蜜蜂张老的腹部，蜜蜂张老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惨叫来。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意识沉浸在了周而复始，却又无限重复的自爆之中。
“孟宗主，你先把这两个冒牌货带回去吧，同时好好排查一下，弟子当中有没有不自然的人存在——我不相信妖族有能力派出这么多完美利用化形术的妖族，仔细查查，总能看出来破绽。”
邬月白看向了地上的孟长赤：“不过可笑的是，昨天我还把这件事讲给了这个冒牌货听，从他的反应来看……我还真是对牛弹琴了。”
“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到了现在的这个情况，孟舒畅自然也不能继续像之前一样保持着泰然处之的态度，眼下的情况涉及到了人族和妖族，卷入了自己门派三个长老，以及一个副门主的性命。
他跟孟长赤从小是师兄弟，虽然二人有诸多意见不和的地方，但总归那么多年一起成长起来的兄弟，那份骨子里的感情还是存在着的。
这让孟舒畅没办法继续去看躺在地上的假师弟，长长的嗟叹了一声：“我也会去寻找一下……师弟的尸身在何处。”
孟舒畅将一枚储物戒指掏了出来，收拢了地上失去意识的孟长赤，以及陷入了痴呆状态的蜜蜂长老，将戒指递给了邬月白：“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白云舵这边处理了，希望……”
“我知道，你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吧，别太难过。”
接过了戒指，邬月白扭头对着妙阳说道：“回去吧，这次的上清莲华宗之行，也许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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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已然乘坐的是马车。
妙阳依然不知道该怎么跟邬月白开口说话，邬月白的表情并不严肃，他的视线也一直放在妙阳身上，一语不发。
这样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比来时的道路上更持久的时间，妙阳在心中迷茫着，挣扎着。
她想起了之前在九天赤霄宗所见到的，那个被击毙的厨子。
程大把头是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杀死了那个厨子呢？
有必要，因为有必要，所以才这么做……
因为有必要，所以白云舵才存在……
自己担当的这个位置，以后无可避免的会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且，会有很多很多。
“邬掌柜的……”
妙阳呢喃着，终于还是向邬月白开了口。
“嗯，我在听。”
邬月白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面前，新一代的白云舵的掌门。
“我……真的……做好了，成为白云舵舵主的准备了吗……”
妙阳又再一次的说出了她曾以为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以为我这些年来，勤恳努力的处理各个宗门的杂物，搞好跟他们的关系，从这其中周旋……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今天……还有九天赤霄宗的那次也一样。”
在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音量中，妙阳说出了自己在九天赤霄宗的所见所闻。
灰烬一样的森林，埋藏在黑色灰尘当中的袭击者，下毒的厨子，被杀死的厨子……
还有那个平日里一向觉得亲切，却在最后关头让妙阳感受到了无比陌生的程大把头。
“我真的……能向您期待的一样，变成一个好的舵主吗……？”
“……”
邬月白沉默的听完了妙阳的讲述，定定的看着妙阳。
“你觉得……程大把头做得不对么？”
“我知道他做的有他的必要……不，我知道，他做的是对的，在当时的环境下，他选择成全了自己门派的成员，我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解决方式……所以我也很疑惑……到底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的不舒服……看着程大把头杀死一个厨子，我会那么的难过……”
呢喃着，痛苦着，妙阳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我不是没杀过人……来到这个世界……从小到大，我经历了不少的战斗，跟血雨，跟山贼，跟背叛者，跟奸细……其中也有很多次的死斗……我解决他们生命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迷茫和痛苦，但那只是最开始……之后，我们宗门的心法让我渐渐习惯了战斗，习惯了那种热血上涌，将别人置之死地的战斗……”
妙阳捂住了心口：“我不知道那样的变化是不是对的，但是我知道，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想要当一个好舵主，我就必须适应这些东西，并且比别人更能打，做得比别人更好，这是舵主的责任……于是我渐渐习惯了，渐渐适应了……我今年还不满成年，却已经沾了不少的血……我以为，我早就对杀人这种事情习惯了。”
“可是，在九天赤霄宗，我看着程大把头杀死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死了一个不可能再对我们有任何威胁的人……看到他杀死了一个我们用计策让他活下来，却又为了他着想，而将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置之死地的行为的时候……我又有这种难受的感觉了……”
“我……这次，是真的觉得……很不舒服……如果这就是白云舵主的工作的话……也许我早晚会接触的更多……一次一次……甚至是亲手去做出来这种事……然后，我会变得麻木……也许，我甚至会喜欢上这种行为……”
抬起头来，妙阳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泪珠，她红着眼眶，像一个小女孩询问老师一样的抬起头，双眼之中充满了迷茫：“邬掌柜……我不想适应这种事情……你觉得，我这么想是错的吗……”
“……”
“……”
“……”
漫长的沉默，邬月白在停顿了好一会儿后，勾起了嘴角。
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对妙阳懦弱的斥责。
也没有露出对于这样示弱行为的厌恶。
也没有露出对于妙阳迷茫的失望。
他只是露出了笑容——满意的微笑。
“当然，是没错的。”
“邬掌柜……？”
妙阳有些愕然，她已经做好了说出这些话后，让眼前的邬掌柜失望的准备，却没想到邬掌柜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事情如果适应了，你以后就会变成一个杀伐果断，只为了正确而行动的人。你习惯杀人，的确是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所必须掌握的技巧，然而杀死弱者不是……即便你有充足的杀死对方的理由，为了情报也好，为了结束对方的痛苦也好，你都要经历过一个痛苦和犹豫的时间。”
邬月白弯下腰，轻轻的捧住了妙阳的脸蛋，用大拇指勾住了妙阳的嘴角，微微下拉，把原本就是哭脸的妙阳挤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你要悲伤，你要知道你做的虽然是正确的事情，但却是当时情况势必人强的无奈。正确不一定代表着一切都符合你的心意，你的心也不能完全顺从于正确，一个合格的舵主，既要知道自己是谁，又要保证自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太绕了，我听不懂。”
用近乎撒娇的语气，带着哭腔的妙阳挣脱开了邬月白的双手，露出了苦笑：“什么叫又要知道自己是谁，又要做正确的事情啊……邬掌柜说话弯弯绕绕的，跟人家猜谜语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邬月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看着妙阳：“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另一个女孩儿的故事。”
“……嗯。”
“她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其实也不太一样，她比你更加的成熟一些，比你更加擅长人情世故，更加聪慧……当然了，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跟你一样，也会犹豫，也会痛苦……而当时的我并不像是现在跟你一般的情况，我并不是她的师父，而是她的手下，一个从旁辅佐的人。身份嘛……你大概可以理解成今天我所扮演的，一个服侍历代舵主的仆人的身份，虽然我说的话她偶尔会听，但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她的老师。”
“嗯。”
“那个孩子天性善良，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些残酷的事情，跟你一样，最一开始，她习惯了杀人，再然后，她习惯了去面临抉择，她就像是你假设的情况一样，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奈中，她经受了挫折，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吃了教训，因为没有杀死理应被处死的人而遭受了背叛，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跟心中的同情心不能并存……于是，她很果断的抛弃了她，因为责任比她自己更重要——那孩子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这点跟你一样。”
“……”
“渐渐地，她越来越擅长扮演她所在的位置——修炼，杀人，惩戒叛徒，发起战斗，不管对手是强者还是弱者都没什么怜悯之心……一切只为了最好的利益去行动。”
“所以，她成功了吗？”
“不……”
邬月白摇了摇头。
“一向喜欢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进的她，最终推算的结果，却是自己死亡才是最大的正确……当然，这个结论的确是正确的，当时的她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得不被杀死，才能保全她想要保护的人了……所以她选择了慷慨赴死。留下了她要保护的人。”
苦笑了一声，邬月白说道：“可问题是……按照她的正确性，她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痛苦，会因为她的消失而失去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动力，所以按照她生前的结论，她应该把那个孩子杀死，而不是把那个孩子托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