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挨过打的人会记得疼,吃过教训的人会刻骨铭心一辈子都没法忘记,年龄再大也是如此,因为这个教训会会一直带到棺材里。”
邬月白缓缓说道,他的目光平淡而冷静的扫过了上清莲华宗的三个人。
“不过上清莲华宗的人一向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因为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了。”
金龟仙翁和鹤发仙翁都沉默了,两个老人相互看着彼此,他们都期待着对方能够说出什么话来改变一下现在的局面,然而他们也都清楚,对方把这件事情搬出来的话,今天这里已经没有这两个人说话的份儿了。
只有孟长赤还抱有一丝侥幸,十几年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次之后,上清莲华宗的五大长老,虎鹿龟鹤猿,就只剩下了如今的这位金龟与鹤发了。
“无凭无据,邬掌柜……不,天义盟上来就说我们勾结须弥舵,未免也太过失礼了些。”
孟长赤皱着眉头说道:“我不否认我们宗门里头有人跟须弥舵的人走的过于亲近了,但是我们这又不是凡人之间的国家对立,我们同属于天义道盟,舵口之间并非相互对立,而是应当彼此扶持,同气连枝,跟须弥舵的同道亲近一些又有何妨?”
“彼此扶持,同气连枝,好。”
邬月白点了点头,而随着他的同意,两个老人却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愿意露出自己此时的表情来。
妙阳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虽然她同样是茫然的,并且是这整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完全不知道邬月白此时在讲什么的人,但看到平时那群牛哄哄的道士一个个哑口无言,心里头倒是有几分痛快。
“邬先生,你也只不过是给前代舵主大人传话的……不,说的不好听了些,既然现在已经是花妙姑娘担任舵主之位,我们听也应当听的是花妙舵主的吩咐,若是前代舵主有意见就可以随便跟白云舵的人下命令,那何必五年前还把白云令牌交给她呢?”
这句话倒是孟长赤说的在理,孟长赤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邬月白,捏紧了拳头,露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邬月白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把手轻轻的放在了妙阳的肩膀上:“你误会了——第二件委托是前代舵主所说,但却并非是前代舵主要用原舵主的身份来力压贵宗。他只是……”
说着,邬月白将视线挪向了低着头的两个老人:“他只是以一个师父看不得徒儿被欺负的身份,前来以个人,和当代白云舵主师父的身份,向贵宗讨要个说法的——当然,这个要求背后所代表的也不是关于白云舵的利益,而仅仅是他个人身份的威胁。”
“威胁?”
孟长赤一愣,他没想到邬月白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威胁这两个字摆到了台面上说,一时间甚至被气的笑出了声来:“你是说威胁?”
“对,威胁,因为这不是白云舵下达的命令,所以你们只要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及时查明自己门派内是否有被人冒名顶替了身份的弟子就行——而是否要跟须弥舵继续同气连枝,这跟白云舵本身的意见无关,不做也行。”
“你……”
“另外,我奉劝孟副门主一句话。”
邬月白抬头看向孟长赤,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
“原舵主卸下了责任后……也许就只剩下了一个不讲理的护犊子老人而已,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有没有激怒这个偏执的老家伙,还请你们自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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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痛快吗?”
离开了上清莲华宗的迎宾厅,邬月白跟妙阳走在上清莲华宗的广场里,趁着月色遛弯,走到了人际稀少的地方,邬月白向身边打扮的跟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妙阳问到:“这好戏看的还过瘾么?”
“过瘾!”
妙阳很痛快的回应,她左右看了看没人,一把摘下了脸上的面纱,痛快的吐了一口气:“我还是头次来这个牛鼻子的宗门这么痛快呢!只可惜咱们没能问出来这门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呵呵,看你心情郁闷的,来给你安排一场好戏解闷儿而已。”
“不过……没想到……邬掌柜今天会这么说啊。”
妙阳红了脸,回头看向身边的邬月白:“护犊子的师父什么的……哼哼,可真好意思说呢。”
邬月白挠了挠头:“我知道这么说对你很不公平——”
“别再提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啦!又不是这回事儿!”
妙阳哭笑不得的打断了邬月白马上又要开始的道歉:“我其实……跟本不在意公平不公平这种事情,只要能……咳咳。反正,你别太放在心上就好。”
“女孩子家的心思可从来都是最难猜的。”
邬月白无奈的挠了挠头,这却让妙阳对他刚才的话产生了兴趣:“说起来,邬掌柜,除了我之外,你还猜过其他女孩子的心思?是小唐?”
按照妙阳对于前代舵主的了解,前代舵主任期的这段时间内几乎是不近女色,没听说过跟哪家的姑娘产生过什么瓜葛,大部分时间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妻子家室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小唐……那孩子心思单纯,而且不怎么擅长说话,反倒是容易猜的孩子——去去去,你扫听这个干嘛。”
邬月白笑着揉了揉妙阳的头:“好了,今晚就暂时在上清莲华宗给我们安排的地方住下吧,等明天再看看情况,我送你过去。”
“然后你再一个人离开,偷偷的调查只有你能知道的情报,对吧?”
妙阳鼓起嘴巴,说的话语惊的邬月白愣了一下:“你……”
“我又不是真的傻子,好歹是前代舵主大人钦定的传人——以及舵主大人的好徒弟,这种事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妙阳叹了一口气:“从我们一开始决定分工去不同的门派的时候我就隐约知道啦——毕竟您什么也不跟我说,我可不信你去了那么多门派,什么情报都没有了解到。”
“……嗯。”
邬月白倒是也坦荡,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他索性也就承认了下来。
“有些事情是前代舵主时期留下来的乱摊子,我当时没能收拾好,就已经——”
“啊哈——”
妙阳忽然咋呼了一声,吓了邬月白一跳:“干嘛!?”
“邬掌柜,你说漏嘴了啦!”
“……啊?”
“一直都不咬死不肯承认自己是前代舵主的你终于说漏嘴啦!”
就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妙阳啪地拍了一下巴掌,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太好了。”
“……呃……”
邬月白也有些意外自己说漏嘴——虽然事到如今,这种事情隐瞒不隐瞒的已经都一个样子了,想到这里,邬月白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有什么太好了的?你不是早就……”
“你终于犯错了啊。”
妙阳晃了晃脑袋:“邬掌柜,前代舵主,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我心里头早就有数了……可是不论邬掌柜还是前代舵主大人,在我脑海里都是一丝不苟,不可能跟失误这种事情沾边的形象——结果今天难得看到邬掌柜也有失误的时候。”
她眨了眨玫瑰一样的眼睛,脸上露出浅浅的,调皮的笑容:“这可比带我看上清莲华宗出糗有意思多啦!”
“犯错……”
邬月白低头看着高兴起来的妙阳,呢喃了一句,视线不由得移向了远处的宗室大殿。
灰色的眸子倒映着映于灯火中的,上清莲华宗的殿堂,邬月白不由得呢喃了一句:“我啊……可从来都不是个毫无缺漏,从不犯错的人……只是年纪大了,烧了些罢了。”
“诶诶诶,掌柜的,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认真起来了?别生气别生气,我就说着玩儿的。”
“嗯……”
邬月白笑了笑:“早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够逗你开心,这上清莲华宗的人也没必要被咱们今天晚上这么一顿吓唬了。”
一边说着,两人又开始迈起了脚步,在林子中闲逛起来,这次的目的地是朝着上清莲华宗客房的方向。
妙阳一边走,一边嘴角还是勾着笑容,甚至心情不错的哼唱起了小调。
……
“妙阳。”
“嗯?掌柜的……不,是我最护犊子的好师父,你要说什么?”
妙阳调皮的转过身来背着手,一边后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邬月白。
“……要做个好舵主啊。”
邬月白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笑容,只是神色中闪过了一丝丝的疲惫。
他伸出手,再度轻轻揉搓了一下妙阳的脑袋:“之前我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我会替你一一收拾干净,那之后,白云舵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就算是白云舵在你手中败落了也没关系,只是……一定要当一个好舵主啊。”
“先生你这话就说的莫名其妙了,白云舵都在我手中败落了,我还算什么好宗主啊?”
妙阳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笑着回应道:“没关系的,今后我就按照你的——”
“不,你还是别学我了。”
邬月白摇了摇头,他松开了藏在背后,一直紧紧捏着的手:“为了处理这些烂摊子,为了我们彼此狐假虎威,我才让你对外宣称恢复前代……恢复我那时候的治理方针,实际上这并不适合你的性格……也不适合如今的白云舵了。我不希望你跟之前那样辛苦,但也不希望你变得像我一样。”
“诶?”
妙阳惊讶地诶了一声,晚风吹过,暗红色的发丝被风吹起,也拂起了邬月白灰色的发丝。
一瞬间,妙阳眼中的邬月白形象似乎发生了些许微小的变化——这次却并不是跟前代舵主的身影有所重合,而是些许其他的变化。
愣神的片刻后,妙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奇怪的嘟囔道:“邬掌柜,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你好像有些累了……”
“累了?啊……是啊,是挺累的。”
邬月白笑了一声,点点头:“像我那样的掌控着白云舵,耗费的精力自然是不小,如今我又不得不回来给你……哦,给我可爱的徒儿收拾这个烂摊子,我这个上了岁数的老东西能不累吗?”
“呀,说漏嘴了之后就干脆完全放弃伪装了啊。”
妙阳竖起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唇上:“嘻嘻,不过既然您刚才这么说了,那等于是您承认我是您的学生了?”
“不然呢?我这个前代选中你自然是得有我的理由的——前代是当代的老师,不是很正常么?”
邬月白也露出了笑容:“还是说你不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
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二人接近了上清莲华宗替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宿舍。
妙阳看了一眼并没有亮起灯来的客房,紧着往前走了两步,扭头冲着邬月白挥了挥手:“那么——我的好师父,徒儿可就先行告退啦~今晚您老人家慢慢忙,别睡得太晚了,徒儿可是会关心您老人家的身体的!”
说罢,小姑娘脚步轻快的抛开了。
……
……
邬月白站在原地,注视着妙阳的离开。
白色的衣裙,晃动的发丝。
漆黑的天地,皎洁的月光。
以及……
完全信任自己,对自己没有留存任何防备的背影。
邬月白缓缓地抬起手来,将手掌对准了妙阳后背的,心脏的位置,呆呆的发愣。
又是一阵夜风吹起,树叶子被带向了天空,开始随风舞动出了异样的弧线。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少女的话语声。
开朗的,轻快的……
不属于妙阳的,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
……
“呼……”
邬月白缓缓地从胸腹之中吐出了一口浊气,而走到房屋前面的妙阳也恰在此时回过头来,冲着邬月白用力的挥了挥手。邬月白也缓缓的抬起手臂挥了挥,随后,身影从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