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到了上清莲华宗的山脚下面,不出所料,早就有宗门里的道士在下面等候着了。
邬月白并没有提前向上清莲华宗提及自己的这次到访,而对方摆出这幅迎接的阵仗,不用多说,白云舵里面已经有人提前给他们打好了招呼,密信送的比邬月白他们的马车还快。
站在迎宾队伍最前面的是穿着青色袍子的道士,邬月白率先下了马车,看着那道士乐呵呵的踱着步走了过来:“您就是邬老板?贫道这厢有礼。”
“我是邬月白,您是哪位?”
邬月白双手负在身后,表情冷冰冰的,道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在下道号碧水,久闻邬掌柜独居边外守护一方,如今相见果然器宇不凡,贫道真是三生有幸。”
“道长,挺客气。”
勾了勾嘴角,邬月白露出了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他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碧水道长:“不过这次来,你们应该欢迎的人应该不是我才对。别搞错重点,让我喧宾夺主了。”
“是,是,听闻白云舵主要来我们这儿拜访,掌门让我们早早的下来迎接。”
“拜访”这两个字表明了碧水道长并不友善的态度,他抽了一下鼻子,嘿嘿笑了一下,表情虽然依旧憨厚老实,但是语气却没了多少客气:“那就请马车里的舵主大人下来,同我们一道回去吧。”
马车没有动静,邬月白低头看着面前的道士,微笑了一下:“道长,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碧水道长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哈哈,贫道请舵主大人同老道一并回去,只是不知为何,舵主大人迟——”
噗通!
“诶?”
碧水道长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光景忽然迅速转换,地面猛地朝着自己拉近了一截。
不,不是地面拉近了……
而是自己跪下了?
背后传来了压力,刚才还站在身前的邬月白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碧水道长,前代离职还不到六年,怎么——规矩忘得这么干净?”
“呃……邬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
碧水道长试图挺直腰板,然而刚挺起身子,身子又莫名其妙的跪下了。
背后踩着他的人力气不大,但似乎总有办法让他莫名其妙的跪下,就好像是一个耐心十足的孩子在把蚂蚁一次又一次的放到蚂蚁穴外面一样。
“这……不知道是贫道哪里唐突了,得罪了舵主大人,还乞望恕罪。”
势必人强,碧水知道自己没必要硬要反抗,他陪着笑,恭敬的匍匐在地上:“贫道五体投地,恭请舵主大人。”
“五体投地?”
邬月白笑着说了一句,他抬起脚来,一脚踩在了碧水道长的后脑勺上,扑通一下,让他的脑袋磕碰到了地面:“这才是五体投地吧?”
随着磕头的声音响起,周围上清莲华宫的人发出了一片喧闹的讨论声。
上清莲华宫宣扬的是静心养性,碧水道长这样凭借着溜须拍马上位的人在门派里多少也会有点非议的声音,这次出糗,不少弟子们都乐于看这个热闹,而那些站在碧水道长一边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好意思上来出面帮忙维护。
在众人的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中,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从里头走出来了白云舵主——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不同于那阳明宗特色鲜明的赤红色打扮,今天的妙阳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长袍,双袖松弛,末尾带了少许灰色,脸上覆着一片面纱,头发也高高梳起成云髻,不同于之前那活泼可爱的野丫头,现在的妙阳多了一份神秘和庄重。
不过真正让众人发愣的,是她的这一身长袍,跟五年前前代白云舵主最常用的打扮如出一辙,几乎就是把那身衣服改成了女款穿在了妙阳的身上。
这五年来,妙阳从未如此打扮过。
碧水道长被踩着脑袋,听到周围人的感叹声,微微抬起头,在看到妙阳的打扮后也吃了一惊,等邬月白抬起了脚,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陪着笑跑到了妙阳旁边。
这倒不是看在妙阳的衣服,而是看在背后的邬月白的面子上,碧水道长客客气气的对着妙阳行了个礼;“见过白云舵主。”
面覆轻纱的妙阳淡淡的扭过头,看了一眼碧水道长,没吱声。
要搁在往常,这个热心肠却又有些无能的女流舵主一定已经回礼了,而这次妙阳没做任何动作,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扭回头,飘然而去。
碧水道长被完全无视,尴尬的站在原地,看向妙阳的眼神中多少有些忌惮。
靠着察言观色和溜须拍马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碧水道长很清楚的感受得到妙阳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某种绝对不利于他的变化。
今天,这个白云舵主绝对不是来者不善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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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妙阳一步一步的登上了上清莲华宫漫长的阶梯,邬月白跟在妙阳身后的左侧,像是个仆人一样恭敬,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跟着小心翼翼的碧水道长,而上清莲华宫出来负责迎宾的队伍则跟在他们所有人的后面。
这个奇妙的队伍就这样一路维持着沉默,一直到进入了上清莲华宫的宗门大殿。
上清莲华宫的大门是一黑一白的阴阳鱼的形状,上面的门楣书写着赤红的四个大字“澄明通透”
光是站在门外,就能够闻得到门派里面传来的袅袅的烟火香气。
进入大门,一入眼的便是一方红铜巨鼎,这尊鼎有将近三米高,五米宽窄,里面插着三根如成人大腿粗细的紫色香柱,那袅袅的香气就是从香炉里焚烧着的香传出来的。
四处有丝竹制的乐器演奏声,如今已经是日暮西山,灯火已经点燃,来往在门派广场上的弟子也有不少,一个个在看到妙阳等人的队伍后都觉得奇怪,而在看到跟在身后的碧水长老后,也都忍不住的纷纷讨论了起来。
铜鼎正对着的就是宗门大殿,这宗门大殿的作用不同于其他门派,是专门用来让上清莲华宫宗主孟舒畅讲学的地方,因而也比别的门派宽敞太多。
进入大殿后,房间内部是赤红色和青色的装饰,天花板上画着淡白的祥云,这是符合了上清莲华宫门派内清新寡淡的气氛。
大殿上供奉着的神像是人类九神信仰之一的清水祖师,司掌天地间万物水系。
形象上是一个穿着青色纱衣,面容慈祥的老人。
“……你啊。”
看着清水祖师的神像,邬月白抽了抽鼻子,大殿内的香火味儿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也一向不喜欢上清莲华宫的这个祖师像。
比起这香烟袅袅的环境,也许上头的这个老东西更应该生活在他所司掌的大海里……
……
“邬掌柜的,您对我们祖师像感兴趣?”
碧水道长也是不计较刚才邬月白踩踏脑袋逼他下跪的事情,腆着脸过来跟邬月白搭茬。
“哦?瞻仰一下清水祖师的荣光而已。”
邬月白笑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贵门派的宗主孟舒畅道长呢?我们舵主大人这次来就是为了拜访他老人家的。”
“诶,不好意思,您和舵主大人来的都不巧,我们宗主目前正在闭关修炼,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我们都不敢打搅他老人家的清修,啊,不过不要紧,我们的副宗主已经准备好了筵席,就等着您和舵主大人上座呢,请随我来。”
碧水道长恭敬的在前面引路,妙阳却没走动,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碧水道长的话:“筵席?”
“啊,对,知道两位大驾光临,我们已经准备了一个下午了,刚才在门口是我失了礼数,还请在筵席上给贫道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邬月白和妙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筵席……
有意思。
两人跟着碧水道长离开了庄严肃穆的大殿,上清莲华宫的后院儿也十分宽敞,走在其间感受得到清冷和安逸。
晚风徐徐,月亮开始放出光芒。
可本来是个舒坦的地方,某一处的灯光却将黑暗过度的开辟,造成了一丝不协调的违和感。
那是他们的目的地,饭菜酒肉的香气冲淡了周围淡淡的香火味儿,门口有伺候着的童子。
这座灯火辉煌的建筑看上去非常的新,应该也刚休憩好没过几个月,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龙飞凤舞。
哪里还像是个道观里的建筑,这反而有点像是某个高等客栈或是迎宾馆之类的了。
哦,虽然着建筑本来的作用就该是个迎宾馆——一个修建在道观里的迎宾馆。
“请请请,里面请。”
碧水道长身为上清莲华宫的本门人,对于这个违和感极高的建筑反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应感,他面色如常的引着二人进去。
进了门,里头雕刻更是显得一派富态,红木的全套桌椅餐具,味道跟其他地方迥异的香料,层层而入的房间,错落有致的房屋构造,这个迎宾馆像是由专业人士出手设计出来的,兼顾了造型和美观,就连邬月白都想要看着这家的设计回头好好修修自己的那间小客栈了。
“呵呵,邬掌柜,您看看我们这莲心苑,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我甚至觉得您这里的一块儿砖头都够买下我整个客栈的了。”
邬月白抹着鼻子笑了一下,这让碧水道长以为邬月白被这阵仗吓住了,多少心里有些舒服,得意洋洋的说到:“这是我们最新修剪好的莲心苑,由四方香客们捐赠所建造,哦,之前还特地向舵主大人请示了一遍——只是舵主大人一直没有机会来到我们这里坐坐,今天得了机会,一定伺候的二位满意。”
继“筵席”之后,又出现了“伺候”这个词。
妙阳冷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我是来错地方了?这儿……还真的是我认识的上清莲华宫?”
“哈哈哈,多亏了舵主大人在任这五年来的照顾,我们也总得有些变化不是?”
碧水长老得意的神色几乎快要写满了脸,邬月白微微一笑:“幸亏今天来的是妙阳姑娘,若是让前代舵主看到这样豪华的迎宾馆,恐怕他今后就住不惯我的那间小破客栈了。”
“哈哈,说的也——你说什么?”
碧水愣了一下:“前代……在您的客栈?”
“走吧。”没搭理碧水长老,邬月白跟妙阳径直的走进了这间装修奢靡华丽的迎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