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明月高悬。
唐素粥和妙阳睡在一个房间里,因为之前曾经在妖界吃过教训,妙阳特地跟唐素粥中间放了个枕头,防止这个唯独睡相不是很雅观的小姑娘失手活活把她勒死。
不过小孩子入睡的确实比大孩子容易,不过一会儿,一对儿又柔软又娇嫩的小手就越过了枕头拽住了妙阳的胳膊,妙阳本想挣扎开,但是看着唐素粥不安的睡相,最后还是忍痛的抽去了枕头,任由唐素粥紧紧地搂住了自己。
好在夜晚的天气还不是很热,温度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妙阳哭笑不得低头轻轻搂住了唐素粥纤细的腰肢。
“姐姐……”
不知是因为妙阳的动作还是什么,唐素粥低声呓语出了梦话。
“是,是,妙阳姐姐在这里哦……”
妙阳低下头,轻轻的哼唱起来了温柔的安眠曲。
唉……
小唐真正的姐姐还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像这样给小唐哼唱过安眠曲呢……
————————————————————————
“你们可算来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邬月白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可刚刚闭上眼让周围的一切陷入黑暗,那个白头发的女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邬月白在黑暗中缓缓的前行了一步,让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自己睡眠的状态。
寒烟一如既往的坐在书堆上,抽着那袋子烟袋,笑着说道:“我们要是再不来,您是不是就自己把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是啊,能自食其力的话我当然更想自食其力,毕竟鬼知道跟你们这群疯子交易,你们要问我什么。”
邬月白席地而坐,看着寒烟:“好了,能告诉我花天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
“您不是已经从方清雅和谷问嘴巴里面打听到了不少的情报了么?”
“谷问是个疯子,他的话并不能够相信,而方清雅并不肯向我透露太多,她还怀抱着很深的警戒心理——孩子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白云舵了,我也只好直接向你索要答案了。”
邬月白看着面前的白发女子:“琳琅书院的历代当家都掌握着对琳琅书院内一切动向的知情能力,即便是事情当时发生的时候你们没有去观测,也能藉由埋藏在琳琅书院地下的巨大地脉网络攫取情报——区区一个花天圣,给你们一个下午的时间应当已经足够了吧?”
“好~是足够了,根据我们的调查,花天圣是去见了一个人,然后被一个人带出了我们琳琅书院。”
“一个人,谁?方清雅?”
“不是方清雅,但似乎……花天圣去找那个人就是方清雅引荐的。”
寒烟抽了一口烟,从黑雾当中抽出来了一本书放在膝盖上,将书本摊开,浏览着书本上的记录。
“这个人的身份并没有登记在我们琳琅书院的记录当中,因而即便是地脉经文也没有办法将其显示出来——不过既然邬老板您说了这件事跟妖族有关,那么这个人是由妖族假扮的也并非没有可能。”
“……假扮花天圣的是个雪猿,如果是它亲自掳走的花天圣,地脉应该会记录下来这份异常才对……你既然分不清是妖族还是人类,那无非说明这个东西要么是身份不明的人类,要么就是原本跟人类体型相差不大的妖族。”
推理了一番,邬月白笑道:“你这个可不能让我满意啊,你们调查了半天,就出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我们也知道,光是给您这么一份交代,您肯定不会满意——所以,我们额外提供了您一个情报……这个未记录存在跟方清雅的接触十分频繁……并且,方清雅今天晚上甚至都会去跟这个人进行接触,按照惯例,几乎是每七天一次的,时间在子时,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半时辰。如果您想去见证的话,我可以将方清雅跟人会面的地址告诉给你,如何?”
“到头来还是我要自己跑一趟……算了,你告诉我地址得了,早些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也能早些回去歇着。”
寒烟听到邬月白如此说,满意的合上了书卷,笑嘻嘻的问到:“那么说,您就是承认我们给予您的代价符合您的预期了?”
“是啊……所以赶快把地址告诉我吧?”
“嘻嘻,在那之前,您是不是得……先允许我们琳琅书院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
“……你,耍我是吧?”
邬月白哭笑不得:“好歹是琳琅书院的当家,能不能要点脸,把我要知道的事情分成两部分告诉我,这个手段也忒低级了一点吧!?你们这样以后可没人跟你们做生意了啊!?”
“我们琳琅书院本来就是为了穷尽求知欲不择一切手段的地方,况且能够跟我们进行交易的除了被历代当家断定为未明的您之外没有别人了——能够亲自跟您这样的存在谈成一笔买卖是我寒烟这一代的光荣,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看着莫名亢奋起来的寒烟,邬月白也只能投降的点头:“好好好,您说的都对都对——那么请允许我询问一下寒烟小姐……您想要向我这个被历代当家断定的‘未明’存在所要探求的问题是什么呢?我会回答的只有一次哦。”
“……这个问题您即便撒谎也无所谓,这纯粹是为了满足我们琳琅书院的好奇心。”
寒烟的笑容渐渐的但却,她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古云,此世由神初创——天空,烈阳,皓月,书卷,医者,律法,汪洋,丛林,宽仁,九神共创人世……这是我们人类的九神信仰,而妖族也好,西域天魔族也罢,虽然各自的信仰不同,但都是基于这样的信仰演化而来……只是不久之前,曾经出现过一个邪教……一个自称获得了真知的邪教,号称自己发现了九神创世说之外的神祇。”
寒烟缓慢的提起了烟袋来,指向了邬月白:“实不相瞒,我们曾经在那个邪教被剿灭的时候,偷偷留存了跟这个邪教有关的文献和记录,他们当中记载的‘柱外三神’的确跟我们已知的任何神明都不同,其信仰的神明看似悖离常识,但却意外的能够添补信仰当中诸多违和的部分——因而,我想要在这里询问您这位古老的‘未明’的是……我们人类自古以来相信的三神信仰,是真实的,还是被人为篡改过的?”
……
……
……
沉默。
漫长的沉默。
邬月白双手垂落,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寒烟。
寒烟捏着烟袋,呼吸渐渐的变得急促。
人类千百年来都信奉者九神的信仰,琳琅书院是基于对书卷之神的崇拜,阳明宗信奉烈阳之神长昊,上清莲华宫信仰海神瑞沧……
这千百年来持续着的,支撑着人类走到今天的基础,几乎从未有人质疑过。
而今天,寒烟却是想要听听这个存在记录几乎要超过琳琅书院存在历史的“未明”存在发出疑问。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如果是太过离谱的问题,我可以选择撒谎,对吧。”
漫长的沉默过后,邬月白终于抬起了头来,面露微笑。
“嗯,没错,即便是欺骗我们,也是您的自由。”
寒烟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
“为什么要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仅仅是因为我活的太久远,还是因为你们对九神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亦或是你们当中还有那个教派的残党,想要从我口里落下口实,再度发动一次叛乱?”
邬月白的问题缓慢而沉重,语气也渗透出了滴落成冰一般的凉气。
寒烟放下烟袋,她感受到了由自己的术法维持的这片意识空间开始发生了震颤。
这黑暗的空间本来是她藉由琳琅书院的地脉将自己的意识与邬月白相连接而产生的一片成相空间,而这里发生了如此剧烈的震动,代表着邬月白此时的意志……
在那张平淡的表情下,有巨大的情感在汹涌着。
寒烟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发问的目的就是得到现在的这个结果,哪怕邬月白不正面回答,这里的震动也说明了这个拥有漫长生命的男人知晓了曾经被古人抹除掉的一部分真相……
“请告知我。”
然而,寒烟还不满足于此。
琳琅书院是由一群学术疯子组成的组织,他们实际上早就是知识的努力,是求知欲无限膨胀的人类,这里是培养求知和好奇的土壤,这群智慧之神的信徒早就决定为了自己的求知欲而不畏惧一切危险和挑战。
他们钻研延寿之法,却不介意为了知识奉献自己的一切。
而身为琳琅书院当代当当家的,更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就此罢休。
她紧紧地盯着邬月白,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楚,面前的存在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人类”。
而是掌握着自己穷极一生都不会得知的知识,另一种不同的存在。
这是为数不多的向他发问的机会了……
只要得知真相,哪怕粉身碎骨也——
“你们还真是疯了……这才帮我多大一点忙,就想要知道这种事情……”
邬月白突然笑了一下,他像是转移话题一般的说到:“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人类对于神魂的研究永远只会局限在一个水平,无法抵达真相吗?”
“……”
寒烟没有说话,她不明白为什么邬月白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关于神魂的研究来。
“既然是花天圣的事情,我就用跟谷问和方清雅所研究的知识……跟神魂相关的知识来回答你刚才谮越的问题好了。”
邬月白向前踏出一步,周围漆黑的空间里突然流淌起来了一阵风。
寒烟终于忍不住的看向周围,惊讶于空间内的这阵子异常的现象。
这里只是精神空间……为什么会起风……
咔啦,咔啦。
漆黑的精神空间忽然诞生了无数皲裂的痕迹,那些异样的风穿过了缝隙渗透了进来,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无数细碎的呓语声,低低的呢喃,欢笑,哭嚎。
一切都好像是听到风声的错觉,但一切都又那么真切。
就好像是有无数的存在将寒烟包裹了起来,在寒烟的周围呓语,嘲笑,大哭。
“这是什么……”
寒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在真相的面前,她竟然抱住了脑袋,身体不由自主的在意识形成的空间里蹲下,做出了自我保护的动作。
这种恐惧是源于身体本能的……跟自我的意识无关,跟大脑的主观能动能力无关,在这阴冷的风面前,寒烟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呼吸。
邬月白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九神信仰当中……的确缺失了一些环节,譬如……对于‘死’这个存在的认知……人类……曾经舍弃了……‘死’的力量,‘死’的信仰。”
“死……人类……的信仰当中……”
“嗯,这是我给予你的答案……人类主动放弃了对于死亡的虔信。因而,不论如何研究神魂,都只是建立在自己已经设置好的,自欺欺人的壁垒地上的。”
邬月白笑着说道:“这也许是先祖对你们的某种保护吧……但你今天却选了越过这道门槛……勇气可嘉……但是也愚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