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明哲便是再不甘,亦是挥了手,士兵纷纷让出一条道,皇帝冷哼一声,扼着尹千落往府外去,那李管家将翠兰扔到一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出了府,纵身跃上那马,却将尹千落一同掳了上去,飞鞭疾驰。
墨绝眼神一暗,对着娄明哲丢下句“依计行事”,亦是纵了马紧紧追上去。
皇城被围,回去便是自投罗网,尹千落被皇帝带着出了城,走小路直向南而去,而那李管家则是走官道往东去。
看这样子,皆是往江陵去。
尹千落眉目微动,是要去与司光远汇合吗。
一路上,尹千落都趴在马背上装死,任皇帝怎的叫她也不搭理,直至入了夜,才在一处密林停了下来。
尹千落偷偷睁眼瞥了四处的环境,端是漆黑一片,未见得半点灯火,好在今夜月光尚是明朗,勉强能够视物。
“还准备装到几时?”
见他发现了,尹千落索性睁开眼,无视这人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拍了拍衣裳的褶子跳下马,往密林深处走去。
白日里便未进食,现下已是饿的不行了,方才听见潺潺水声,附近该有水源才是。
皇帝目光一沉,倒也未加阻止,这条路是去年秋闱之时偶然发现的,极为隐秘,未曾走过之人根本寻不到。
想墨绝一时半会儿也追不过来,便牵了马,将那缰绳缠在树上,寻着一方石头坐了下去。
尹千落竖着耳朵仔细听那水声,走了约么一刻的功夫,便透过枝叶缝隙,隐约可见粼粼波光。
猫在半人高的杂草中细细瞧着水面,竟有细小浪花翻腾,当即心中一喜,有鱼,这下晚餐有着落了。
两只草鱼提在手里,尹千落心中又犯了愁,要不要给皇帝一条?
这人心眼忒坏,武功还比她高,喂饱了他岂不是给自己留后患,干脆饿死他,抢过他的马跑路算了,可是饿死也不行,这深山老林的,要是蹿出来头狗熊,她可应付不来。
思来想去,尹千落还是决定一人一条平均分配,等出了这林子再做打算。
见她回来,皇帝唇边笑意不明,尹千落秀眉一蹙,觉得还是少和他说话为妙,便到一旁自己生火去了。
见他烤鱼吃的开心,尹千落抿了唇:“你既已逃出来了,还掳我做什么?”
皇帝斜斜瞧她一眼:“哼,装糊涂。”
尹千落被他嗤地皱了眉头,心里暗骂着“神经病”将欲转头,却又听得他开口。
“已是穷途末路之时,你以为朕想带个累赘么。”
知道自己是穷途末路还不速速投降,偏要带上她一起送死!
“不将你带在身边,如何左右墨绝替朕卖命。”
闻言,尹千落一怔,方才那点怨气登时凝固,垂下眼睑遮了情绪。
“不会的,我只是棋子罢了,于你和他都一样。”
“落儿,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见她还在呆愣,已是起身拂了白袍上的灰。
“吃好了,便上路罢。”
昼夜奔驰两日,尹千落竟也习惯了这马上颠簸,暑夏之际,未曾见得熊豹一类,二人顺利穿过山林,在江陵城郊拐上了官道。
安然至此,皇帝紧绷的面上隐有松动,尹千落知又不妙了,她必须得赶在皇帝与司光远汇合之前逃出去,否则,便又成了那任人拿捏的黑白棋子。
“你在想什么?”
见他定睛看着自己,尹千落忙收了思绪,眼神四下飘散开,直至瞥见前方官道边那酒摊子,这才又汇聚起来。
“赶了这许久路,终于见着人了,我们且去那前边歇歇脚也不迟。”
皇帝顺着她看过去,扫了几眼,确定没有威胁后,这才点了头。
二人顺便择了张桌子坐下,那小二便热络的凑上前来。
“二位喝点什么?”
尹千落咂了嘴,许久未喝,闻见那酒香倒确实有些馋了:“有什么好酒尽管端上来,这位大爷可不差钱。”
见她指着自己笑得狡黠,皇帝面色一沉,开口隐约可见薄怒。
“朕……本大爷让你歇脚已是宽宏,休要得寸进尺。”
尹千落却是不以为意的对着那小二点点头,那小二会意,笑嘻嘻地跑进了店,片刻便抱了一坛酒回来,对着尹千落邀功似的揭开那红布。
“客官,陈年女儿红,咱家小店最好的酒了。”
没了遮掩,登时酒香四溢,尹千落阖上眼睑吸了吸鼻子,遂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
皇帝却是在一旁冷嗤:“就这,便是宫里那奴才都不喝,没见过世面!”
那小二见状不妙,放下酒坛子就跑了,尹千落也不看他那臭脸,倒上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几碗下肚,面上已是攀上些酡红,嚷嚷着寻茅厕,便进店去了。
皇帝早已心有不耐,见她进去目光一沉,紧紧盯着她。
甫一闪进店里,尹千落登时收了那副装醉模样,向着身后斜了一眼,便抬脚快步朝后院去,面上将将露出得意之色,便正对上沉着脸立在那处的墨绝。
登时唇边笑意凝固,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转瞬间便收了笑意,冷眼看向他:“你在这做什么?”
谁知那凤眸中光点一颤,开口隐有痛色。
“自是来寻你。”
说着已是抬手欲来拉她,尹千落轻巧侧身,“齐王这般伤情模样,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尹千落负了你。”
“大可不必来寻,我亦是不稀罕。”
不等他出声,便是绕过他,径自往那后门去,谁知才走两步,便是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在一处驿站之中。
夜色笼罩,屋里未曾点灯,墨绝就守在榻边,静静瞧着她。
“你这是做什么?”
薄唇微抿,眼中隐有痛色,手却将她结结实实按在床上。
“此事确是拿你做局,可亦是想了法子护你周全,娇娇,本王对你的心意从未有过半分虚假。”
尹千落只觉这话听来嘲讽,烟圈不受控制的一红,定定望向他:“如此,你就能这般对我了么?”
“我知你心中有气,可事关重大,待了结之后,本王定会亲自向你赔罪。”
“王爷不若以为,这是一句道歉便能解的吧。”
不顾她的抗拒,长臂一展将人拉进怀中死死揽住。
“要杀要剐,都任你。”
一连几日,墨绝都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尹千落心中疑惑:“事关重大,王爷竟不需去亲自处理。”
墨绝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并未多做解释。
又过了两日,马蹄声自远处绵延而来,尹千落知,这是行军之声。
外头安静下来后,墨绝便带着她下了楼。
宋离和娄明哲皆在此处,银甲之上还残存着细小点红,似是将将脱离一场厮杀。
见他们出来,娄明哲上前来。
“三皇子为稳军心亲自上阵,与司光远交战,被他从马上挑下折了右腿,依那情形恐是治好了亦会落下残疾。”
“那人呢?”
知他在问皇帝,娄明哲眼神一动。
“眼下他们兵败,向南自会遭灾民围堵,东北又有三皇子兵马追赶,只能西撤,正元已带丞相旧部埋伏在信阳,他们定是逃脱不过。”
墨绝微微颔首,“京城如何了?”
宋离抖了抖甲上的披风,“没有武将坐镇,贵妃大学士之类不过是手到擒来,那高崎已被押起来了,若是可以,不若让明哲去做做说客。”
娄明哲点头,“自然。”
“大局已定,含琰,你可准备好了?”
知宋离这话中含义,在场之人,皆是屏息凝神看向墨绝,未曾想他却摇了摇头。
“我早已无意朝堂之争,皇帝苛政,此番不过是为民谋生,待收了尾,你们便去金禾坊寻温安罢。”
说着,他转了眼看向尹千落。
“本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宋离当即出声反驳:“五皇子年幼,怎能担此大任。”
墨绝却是清浅一笑。
“不是有宋叔你在么,加之明哲和高崎,足够了。”
送走了他们,那凤眸半眯不知在看哪处,察觉到身侧女人扯了他的衣袖,便探手过去将人牢牢牵住。
“娇娇,如今这局已破,可愿与我共看山河,逍遥快活。”
尹千落心中一动,似是掀起些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