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为何不进来？”
登时，尹千落顿住脚步，这声音像是天雷滚滚，直击她的天灵盖，震得她耳鸣目眩，头皮发麻。
愣在原地半晌，她心想着，这样走了是不是倒显得自己小气了，落了下乘。
左右来都来了，索性便进去看看又如何。
拿定主意，她便上前轻轻推开门，那青芜先生正是坐在窗边，案上摆着一套茶具，见她进来，唇边再次流露出些许笑意。
“姑娘来了。”
尹千落未应他，只径直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却发现面前早已摆好了一茶盏。
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尹千落却是没了动作。
见她这般沉静的望着自己，青芜先生倒是没觉得不悦，对着那茶盏抬手拂袖。
“且尝尝在下的手艺。”
尹千落不知这人卖的什么关子，但半天未喝口水，也是有些口渴，索性便端了起来。
是茉莉花茶，甫一入口，便又一股清香弥漫开来，不知他在里面加了什么，竟愈品愈是甘醇。
“姑娘可喜欢？”
尹千落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确实觉得这茶不错。
见她点头，青芜也拿起面前那青盏一饮而尽。
“喜欢便是好。”
二人对坐了许久，尹千落见他悠悠品着茶，业也无再开口的意思，便蹙了下眉。
“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今日便是与我品茶这样简单？”
虽昨日青芜的琴音，干净得令她着迷，但他那惊鸿一瞥，那清浅一笑，总让她觉得，并非是看起来那样简单，说是单纯与她品茶，她自是不信。
青芜似是料到她会这样问，唇边又是浅浅一笑：“在下自是特意在此等姑娘。”
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样坦荡，尹千落倒是一怔。
“特意等我？”
“昨日抚琴与姑娘合了眼缘，看姑娘近日似是心烦，特在此等候。”
“哦？”尹千落秀眉一挑，径直看向他的眼睛，“京中盛传青芜先生素来温柔与琴，冷淡与人，寻常女儿家想要见上一面都难，更何况在此与先生对饮，先生会有如此闲情在此专程等我，与我排忧解难？”
谁知青芜听了她这话，竟是失笑出声。
尹千落心中已是不悦，觉得这人有些油腔滑调，断不是昨日所见那般清矜尊贵，不食人间烟火。
“牙尖嘴利。”
“你说什么？”
尹千落有些发懵，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掀了桌子起来与他理论了，可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竟是讨厌不起来。
青芜眸若清泉，眼中笑意更甚，那神情暖人，让尹千落生不出脾气。
“姑娘何必如此戒备，这样活得岂不是很累？”
说着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是那雨后乌龙，茶水一出，便是香味浓郁，让尹千落险些晃了眼。
她只听得青芜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一时间，叩门声响起，那小厮端着茶盘进来，尹千落当即收了所有思绪。
“尹侧妃，您的茶点。”
那小厮放下便跑，不敢做多余的停留。
“尹侧妃？”
青芜似是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惹得尹千落再度抬眼望去，只是她已收起方才的失神，冷面如霜。
“如何？”
“便是那宫中贵妃又如何？”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尹千落又是一怔。
“倒也不如何。”
“这皇上又如何，王爷又如何，众生皆是人，而后才是身份，身份皆为世俗所累，到头来，还不是戴上了这名利的枷锁。”
“你……”
尹千落按下心中翻涌，迟疑着开口：“方才你这番话，若与旁人听了去，便当以蔑视皇威处之。”
“那姑娘可是旁人？”
尹千落目光一沉，“我自是这局中之人。”
“何不破局而出，乐得逍遥自在？”
“破局谈何容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先生非局中之人，自然不知这局中之事。”
她倒是想一走了之，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就算墨绝舍得了她这挡箭牌，那主上便又会放过她吗？还有那纪柔、丞相，出了这齐王府，她是否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天下高手众多，若这些人真是存了杀她的心思，又岂是她一人之力便可抵挡。
眼下这盘棋，已是死局，她进退两难，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若是我愿助你呢？”
这轻飘飘一句话，似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尹千落心中却漾出几圈涟漪。
登时，她端茶的手一滞，沉默半晌却只道出一句：“先生，茶凉了。”
见她避开话头，青芜倒也未再深究，只抬手对着尹千落道：“姑娘请。”
与他一同饮了几盏茶，尹千落整个人却未能松下来，似是看出她心事重重，青芜让小厮拿了他那琴来，说要再奏一曲与尹千落助助兴。
尹千落自是乐得听，将将吃了半口点心一扔，拍拍手认真地听了起来。
今日青芜的琴音，不似昨日那般磅礴，倒是平淡中透露着些许花火，在尹千落耳边炸裂开来，是小桥流水，是花前月下，委婉动人，更是让她无端生出几分触动。
罢了，那人眼含笑意看她。
“可还中听？”
尹千落点点头：“先生琴技自然是极好。”
“那姑娘便改日再来，我还弹与你听。”
“好。”
见她神情认真，不像是敷衍，青芜满意地点头，“姑娘这回倒是真情实意。”
出了金禾坊，尹千落还是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与这人坐了一下午，同青芜此番交谈，尹千落心中总是涌起些许异样，可待她想要去探究时，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本以为他是一翩翩少年郎，弹琴不过为附庸风雅，承众人之爱慕，贪一身荣光，却未曾想，他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落得出尘，如此倒是自己小气了，以世俗目光度他。
可若他真像他所说那般，却又为何以面具示人。
罢了，便当是一朵浪花翻过。
想着她往齐王府的方向去，却未发现那人还立在楼上注视着她，也未发现已有人悄悄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