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身边的侍女,早已侯在堂前。
常大人令侍女将当日所见,从头到尾详细陈述,讲到叶之晚替昭仪倒水时,叶之晚打断她,“你当真记得当日细节?”
“回夫人,奴自幼记忆过人,昭仪跟随天子行至朝和,天子也是担心昭仪娘娘初入皇宫记不住太多宫中面孔,才将奴赐予昭仪。”
“如此甚好,你将当日,本宫替昭仪倒水的动作,重复一遍。”
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令行事。
常大人此时已经完全明了。明珠夫人用右手倒水时,会用左手将右手袖子拢开,如果是粘上粉末,应该是靠近杯子的左手袖口,但大理寺复查的残留毒药,是在右手。就算是夫人事先藏药至袖中,那残留的毒药也只会是在内袖,而不是外袖。
常大人恭恭敬敬将叶之晚送出门后,转身就气的吹胡子瞪眼。
谋害昭仪在先,接着又陷害明珠夫人,在大理寺证物室做手脚,这贼人好生大胆!
大理寺几乎通宵达旦,挨个严查,终于在次日午时前,抓住了在华服上下药之人。
一番严刑拷打,那人气若游丝,最终交代了是受叶昭容指使~
待叶之晚赶到刑部时,叶昭容已经被扒了华服,头发散乱,双手红肿,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叶之晚自幼便与二姨娘一家不亲近,可如今看见她这副模样,说不心软是假的,但她更担心叶之玉此番,会牵连叶家。
萧锦九正坐高台,冷冷地转动着翡翠扳指。
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刑部吏使便再次粗暴的拖起叶之玉,上夹棍,施刑。
痛苦尖锐的叫声在空荡的刑房泛着回声,叶之晚浑身发冷,轻轻颤抖。
待行刑完,萧锦九缓步而来,抬起着金丝云霞虎靴的右脚,踩在关节错位流血的昭容手上,“朕在问你最后一次,为何谋害白昭仪?”
叶昭容面色惨白,嘴唇乌青,冷汗粘着灰尘脏了半边脸颊,她精疲力竭,害怕的盯着那只放在自己手上的脚,“臣妾真的只动了夫人华服,不曾谋害白昭仪。”
见她依旧不认,萧锦九右脚使力,反复碾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昭容面容扭曲,痛苦的张着嘴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双目通红,原本一直祈求的眼神,渐渐变的怨恨。
“依明珠夫人所见,这等谋害妃嫔的罪人,该如何处置?”
叶之晚秀眉紧蹙,“前朝后宫,皆有天子做主,明珠不好干涉。不过昭容既声称自己并非谋害昭仪凶手,此事是否需要再查证。”
“夫人天真,这等株连家族的重罪,谁会承认呢?”
他到底还是不打算放过叶家。
“上烙刑,直到昭容认罪。”
萧锦九轻轻弹了明黄龙袍上沾染的尘土,“若她依旧嘴硬,便砍断手脚,做成人棍,扔回叶府。”
叶之晚大惊,这是他入了宫碟的正妃,是叶将军家的二姑娘,他竟要干出如此无人性的事情。
“天子息怒,昭容犯错理当受罚,然她女子之躯定受不住如此酷刑。臣妾恳请天子,让臣妾劝诫昭容一番。”
“明珠夫人可知,替罪人求情,是什么后果。”
“臣妾明白,但她终究是叶家人。”
萧锦九,你故意当着我的面折磨她,不就是希望我为她出头么。
那你你心里所想,是什么。
“明珠夫人倒是个重情义之人,可我大庆律法不是儿戏。上烙刑,准明珠夫人行刑后探视。”
一直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叶之玉,此时脸上竟泛起冷笑,“三皇子如此忘恩负义,不怕天谴么?”
叶之晚怔住,这都啥时候了,还非要逞这口舌之快。不等她开口,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萧锦九回过头来,“朕,忘了谁的恩,又负了谁的义?”
双手几乎废掉的叶之玉,费劲全力撑起身体,细弱的胳膊颤抖的厉害。
“天资卓越的三皇子,当真想不到,当年良妃一族身陷囹圄,先皇存了灭族之心,十二皇子那么小,仅凭他一人,如何能从火海中逃出?那残壁断恒的废墟中,被误认为是十二皇子焦尸的孩子,又是谁?萧锦九,你可曾想过!不,你根本不愿意去想,那是你萧锦九无能的过去。”
叶之晚大惊失色,今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断冲击着她一直平静的生活。
十二皇子,当真还活着么?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带着银色面具的眼睛,是你吧,一定是你....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萧锦九已经疾步向前,狠狠一脚将叶之玉踹到墙角,猛烈的撞击声后,叶之玉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胆敢提及当年之事。你以为朕不知道,叶府二姨娘跟太子告密之事么?”
萧锦九冷若冰霜,眼里是藏不住的怒火,“叶府好手段,一边告密一边救人,既要当太子的狗,又要当朕的恩人。”
叶之玉似乎没想到他会知道娘亲告密之事,此时气势弱了许多,“皇子相争,必有死伤。说到底你们都是为了那九五之尊,可我阿弟何错之有?就因为爹要救十二皇子,便将他丢进火海,连尸身都要被先皇厌弃,草草下葬,墓碑都没有.....”
“要怪,只能怪叶毅想要丰功伟绩,名流千古。”
“天子在上,叶将军绝不会做此等害人求荣之事。”叶之晚端端正正跪下,双手交叠至额前,行了大庆最高的官礼。
“事到如今,夫人还要为叶家开脱,朕若不是念在你对此事不知情,怎会容的下你。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朕贪图你的几分美色。”
“明珠夫人与昭容姐妹情深,不妨就留在此处观刑。若夫人能让昭容早日承认罪行,也能少受一些罪。”
当叶之玉被绑上刑架,通红的烙铁按在皮肤上,那烧焦的味道让叶之晚生生呕了出来。
叶之玉就那么一遍遍晕过去,又被泼醒。
刑部听令于天子,可当叶之晚狠厉的眼神看向行刑史隶时,他们到底还是停止了对叶之玉的折磨。
叶之玉已经不成人形,若再继续下去,她必死无疑。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有阿姐,有兄长,有弟弟。阿爹出征一走就是两三年,我不喜学堂,原本也是阿姐替我遮掩,逢年过节,我们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嬉笑打闹,又一起替阿爹祈愿。”
叶之晚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叶之玉脸上的血迹,眼眶微红,“可不知怎么的,二姨娘便与我们走动少了,阿姐与我日渐疏远。阿弟身子不好,兄长说要带着阿弟操练,二姨娘不让,一碗一碗黑黢黢的药给阿弟喝着。”
手帕已经被血染好,叶之晚撩起自己的袖子继续擦拭着,“阿姐,我时常在想,姨娘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这样。可我性子不好,人也不讨喜,我什么都没做,任由事情一步步到了如今这般。阿姐心中有多少怨,怨到要栽赃于我。”
叶之晚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力地靠在墙沿。
“是我错了。”叶之玉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我原以为,我阿弟换了十二皇子一命,他会记住这份恩情,这么多年,我和娘亲都在为他做事,他说,等他登上九五至尊,便许我荣华富贵。可他成了天子,却将你留在身边,让你事事压我一头,还断了你的避子汤,我以为他对你情深,一时妒忌,乱了方寸。可眼下我也明白了,我和你,都不过是他后宫互相制衡的棋子.....”
叶之玉情绪激动,一口血又吐了出来,“我娘亲本是通房丫鬟,爹娶了夫人后抬了姨娘,可他却对我们姐弟关心甚少,阿弟自幼体弱,本就让娘劳神,可他呢,他却想把阿弟养在夫人名下。”
叶之晚不知该如何继续与她交谈,她们都站在了自己的娘亲一方,生养之恩大于天,无关是非对错。那一夜,刑部狱中悠悠烛火,淡淡的烧烧着......